拿起又放下,疑惑不解却又欲罢不能,就在这反反复复、断断续续之间,终于读完了歌德的长篇诗作《浮士德》。掩卷长思,不由感叹:主人公浮士德那融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于一体,不懈追求伟大崇高却又难舍现实享受的心路历程,和我读这本书的历程,不也如出一辙吗?
作为歌德的代表作,《浮士德》可以说凝聚了歌德的思想精髓和心血才华。1768年,歌德就开始了《浮士德》的构思与创作,但直至1832年,也就是歌德去世前一年才完成全部文稿,前后共64年。诗作中的浮士德,是生活在15世纪的德国一个真实人物,他博学多才,民间传说中甚至有了他是因为得到魔鬼帮助的说法。在《浮士德》一书中,歌德正是借助这个古老的传说,让浮士德和魔鬼梅菲斯托达成了一个交易,那就是,梅菲斯托将帮助精神困惑的浮士德,让他在生前享受人世间的一切,但在死后,必须拿走他的灵魂作为交换。
困厄中的浮士德,答应了梅菲斯托的要求。在经历和面临知识场、情场、权力场、艺术场的美好体验与冲突失败后,他终于认识到:人只有超越自我,创造宏伟事业,拥抱崇高和神圣,才能活出生命的真正价值。这恰如浮士德所说:“在这个地球上,还有干大事的余地,我要做出惊人的成绩。”“我愿看到这样的人群,在自由的土地上跟自由的人民结邻。”“请飞升到更高的境地,你们暗暗地在那里成长,按照永远纯洁的方式,天主会赐给你们力量,这是在自由的大气里所具备的精灵的养分,这是永恒的爱的启示,通往至高的天福之境”。
浮士德的一生,实际上是在追求崇高神圣与难以割舍的现实享受中纠结、彷徨、反思、争斗的一生。这正如他的自我解剖说:“有两种精神寓于我的心胸,一个执着尘世,沉溺于爱欲之中;一个则要超离凡尘,向那崇高的精神境界飞升。”这种纠结与争斗,在我看来,实际上就是源自人性中的困厄。
人性是什么?就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质,不了解这个本质,人就可能跑偏方向。就连魔鬼的化身梅菲斯托也说:“等学会简化一切事物,学会了分类恰到好处,那时你就会应付自如。”然而遗憾的是,不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我们要么难以认识,要么认识了难以践行,以至于我们时时安于现状却心有不甘,追求崇高却又难脱世俗。这恰如歌德在《塔索》中坦言:没有人认识他内心深处,因为他用自己的标准衡量,时而把自己看得太渺小,可遗憾的却是经常看得太伟大。说到底,一个人要深刻认识并把控住自己的本性是很难的。
那么,人的本性到底是什么?在我看来,就是任性、懒惰、嫉妒三大原恶与真、善、美三大原善并存,就是普罗提诺所说的一半魔鬼一半天使。所谓原恶原善,就是与生俱来的、潜伏在人内心深处的东西,它不会消失,但会随着外在和内在环境的变化而增强或消弱。浮士德的人生悲喜剧,实际是就是一部基于人性原恶与原善的斗争史,是肉体与精神的冲突史。而人生的痛苦,也源自于这两者之间无法达到完美的平衡的痛苦。
任性、懒惰和嫉妒,源于人的自私自利。这是人作为动物性存在的本性使然。浮士德获得梅菲斯托的法力帮助后,拥有了强大的任性能力,在大街上一开始见到美少女葛瑞琛,就对梅菲斯托说:“你给我把那小姑娘弄来”“如果我今夜不能搂抱她,我们在午夜就分道扬镳”,任性之举让梅菲斯托都看不下去,说“简直是花花公子的口气,见鲜花就渴望归于自己”。为了维护自己的政治地位,贪图眼前享受,浮士德不惜与宫廷同流合污,不是用勤奋劳动而是要求梅菲斯托,采取盗取地下宝藏、或点石成金的魔幻之术,满足统治阶层无穷尽的享受。至若嫉妒,更是伴随着浮士德一生的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他说:“嫉妒是来自地狱的一块丝丝作响的灼煤”。因为嫉妒,引发了浮士德与葛瑞琛亲哥瓦伦特的决斗,而后者的死亡又直接导致了葛瑞琛的悲惨命运,成为了浮士德永恒的痛。
如果仅说这些,好像浮士德真是个十恶不赦之徒。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每一次受梅菲斯托引诱,作出不良行为之后,浮士德总是心感不安,陷于反思与自责之中,而正是这种反思与自责,让他把人生的航向校正到了对真善美的追求上,以至在死亡之时终于得到了救赎,升入了天堂。
其实,我们人人都是一个浮士德。人性善恶的两面性告诉我们,我们既不要把自己看得多么崇高,也不要把别人看得多么阴暗。人时刻处在变化之中,所要做的或者能够做的,就是努力发掘、培育那些能够让恶性受到遏制、而善性得到发扬的因素。追求人生的真理,完成自我的救赎确实很难,这就是为什么贯穿《浮士德》全剧的是五大悲剧,而该作成为歌德的悲剧代表作的重要原因。但人的生命的意义却正寓于这不断的追求之中,这就像启蒙时期德国的剧作家莱辛所说:人的可贵不在于拥有真理,而在于追求真理。
愚人才目光向彼岸闪烁,
想像着有同类住在天国;
有为者岿然看定四周,
这世界对他几曾沉默!
他何须到永恒中漫步,
认识到了就径直抓住。
他只踏住这一世光阴,
任魔怪现形,我行我素。
前进中会有苦乐悲欢,
他任何时候也不满足。
这是不是就是人生应有的态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