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大学后,我很少回家了。因为家在湖南,学校在辽宁,两地相隔半个中国的距离,并且学校在辽宁一个比较偏僻的小城市,来来去去要不停的捣车真的很麻烦。因此除了过年,我是从来不回去的,暑假时家里热得要命,而辽宁相对来说天气好很多,所以即使暑假有两个月的假期我也是不肯回去的。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很少有机会去我爷爷家看望六七十岁的他。我小时候有很几年的时间呆在爷爷家,可以说是在爷爷家长大的。这里要说一下我们那个地方的称呼习惯。我们那一带没有叫“外公”的习惯,而我真正的爷爷早在我父亲六岁的时候就去世了,现在还活着的爷爷用书面的语言应该叫“外公”。我们那一带的小孩子都管“外公”叫“爷爷”。
我跟我爷爷的感情是很深的,我妈妈是他的长女,我是他第一个孙子,所以他特别喜欢我。并且妈妈和舅舅的年龄差距有二十岁,短时间里不可能出现其他的孙子跟我争宠。我小时候在爷爷家住的时候,他不管干什么事都要把我带在一起。收割的时候把我放在田坎上,看牛的时候把我放在牛背上,烧饭的时候把我放在漆黑的炤上,一刻也舍不得我离开。
我上大学之前,每个星期都要去一趟爷爷家。也许因为是连续的看见爷爷,所以不觉得他在慢慢变老。但是这次时隔一年我从学校回去,再看到爷爷的时候大吃一惊,以为他在一天的时间里衰老了许多,顿时心里生出许多的悲伤。
我从辽宁回来的第二天便跟着妈妈去看爷爷。来到他家门口的时候,正有邻里一个人找爷爷有事,说是家里的一只老母鸡走失了,一连两个晚上没有回笼,昨天找了一天也没有看到影子,麻烦爷爷给他掐个时,算算那只老母鸡是被人家宰杀了,还是跑到别的地方去了。爷爷抬起枯得像松树皮的手指掐了掐,又想了一阵,说:“你从这里出发,顺着这条道笔直向南面走,应该就可以找到它了。它还活着呢。”
那人连连感谢,掏出烟敬给爷爷。这时我喊道:“爷爷,我回来了。”
顿时我回忆起原来每次来爷爷家的情景,并且想起跟他一起去捉鬼的往事来,心里不禁感慨万千,爷爷老了,再也不能带我一起去捉鬼了。
记得十几年前,第一个来找爷爷捉鬼的是住在画眉水库那边的马岳魁。马岳魁是杀猪的屠夫。我得介绍一下爷爷住的周边环境。从东边的水库顺着老河走到西边的落马桥都是属于画眉村的地盘,这里的人都共一个姓——姓马,外来的媳妇除外。这一带的人都在马屠夫这里买肉,都知道马屠夫一连死了三个儿子,都是出生不到一个月就无缘无故死了。
马屠夫以为媳妇的身体哪里出了毛病,带着媳妇去各地的大医院去了无数次,检查了无数次,都检查不出问题。于是众说纷纭,有的人说马屠夫杀生太多,血腥太重,刚出生的儿子扛不住家里的血腥气,所以早逝了。可是马屠夫说,天底下这么多杀猪的屠夫,为何别人不绝种偏偏要我马屠夫绝种?别人想想也是,就哑口无言了。有的人说马屠夫的房子风水不好,房子*大水库太近,可能冲煞了哪方神鬼。马屠夫说,我奶奶生了我父亲,我娘老子又生了我,都是住在这个屋子里,怎么我活得好好的?别人又被问住了。
我爷爷悄悄的告诉他,恐怕是冲撞了箢箕鬼。马屠夫也不相信。
可是这次,马屠夫半夜提着一窜猪肠子和一挂猪肺来了,请求爷爷帮忙。马屠夫来的时候,爷爷已经睡下了,我也正在梦乡里。马屠夫把爷爷家的木门敲得山响,大喊:“岳云哥快起来救我!”我爷爷叫马岳云,跟马屠夫是行上的亲戚,虽然我爷爷比他大二十多岁,可是都是“岳”字辈,所以马屠夫叫我爷爷作“岳云哥”。
爷爷披衣起来开门,我也被吵醒了。我听见他们窃窃的交谈,由于当时夜里很静,所以他们的对话被我无一遗漏的听到了。
马屠夫喘着粗气,说:“岳云哥要救我啊!”
爷爷问:“怎么啦?这半夜漆黑的跑来干嘛?有事明天早上来也说得清嘛。”爷爷一边说一边把马屠夫让进家里,端椅子坐了。
马屠夫把带来的猪肠子和猪肺往桌上一扔,说:“这点小意思你收下。这个忙你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
爷爷问:“什么忙都不知道,我怎么帮你?”
爷爷一惊,连忙起身去掩门,脚步在屋子里沙沙响都被隔壁房间里没有睡觉的我听得一清二楚。我被马屠夫的话吸引,竖起耳朵仔细的听他们的谈话,听到后来撑在床上的手不住的颤。
马屠夫声音微微颤抖的说:“我今天卖肉卖到很晚才回来,路上经过化鬼窝时听到有人在山上谈话。我心想不对呀,这么晚了还有谁在荒山野岭的谈话啊?并且是在这个白天都几乎没有人愿意来的地方?”
我听到茶盅叮叮咚咚的碰撞声,接着听到水声响,料想应该是爷爷在给马屠夫倒茶。爷爷说:“是啊。化鬼窝埋了许多夭折的小孩子,是忌讳很多的地方,除了村里几个年纪轻轻胆子大的人,别的人白天要经过那里都绕着走呢。”
马屠夫接着说:“我也这么想呢,我平时也是不怕鬼不信鬼的。我心里很奇,于是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听他们说什么。不听就算了,一听,一听就吓我一跳!”
爷爷细声问:“怎么吓你一跳了?”
马屠夫神秘兮兮的说:“我听到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爷爷和马屠夫都停顿了片刻。夜死静死静的,我抬头看窗外的月亮,苍白如纸。
马屠夫咕嘟喝了一口茶,又说:“那个女孩的声音说,马屠夫的媳妇又怀孕了,你又要去害他吗?我一听他们说的是我,更加奇怪,蹲在石头后面接着听。那个男孩的声音说,当然要害他。女孩的声音说,你要怎么害他?男孩的声音笑了几声,声音很难听,像砂布擦椅子嗤嗤响,令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不住的打冷战。男孩的声音说,我要他有得生没得养。”
爷爷也惊讶道:“怎么有得生没得养啊?”
马屠夫说:“那个女孩的声音也这么问。那个男孩的声音就说,我要投胎到那个女的肚子里,在生下后第七天晚上十二点死掉,然后来跟你玩。如果她又生,我又这样。让他有一个儿子死一个儿子。后来他们约好了等我媳妇生的孩子死后再到这个化鬼窝来相约。”
爷爷口里嘶嘶的吸气。我在隔壁寒毛立起,觉得被子里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