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喝了一口薄荷酒,指着角落里一个女子说:“你看,有人欺负那个姐姐,你去救她啊!”我转过头,看见薛涛,她穿着长长的裙子,低领的衣衫,浓重的唇彩,眯着眼睛在吸烟,有一种超越世俗的惊艳。有两个轻薄之徒正在纠缠她,她把头转到一边,并不看他们。
这个女子和唐糖的反差很大,她的眼睛里有震撼人心的东西。我对唐糖摇了摇头笑道:“这个时代已不出产英雄和骑士了,你别指望我去救她。”
其实在内心里,我是不想和这样的女人纠缠在一起,因为这样的女人会让人伤,让人亡,所以还是不要靠近的好。我还是喜欢唐糖这样的女子,在一起觉得踏实幸福。唐糖不依,她摇着我的胳膊有些撒娇意味地说:“我会看不起你!”没办法,只好去,哪怕是刀山火海,只要唐糖舍得我去。临走,抓起酒杯狠狠地喝了两口,为自己壮胆,唐糖冲着我调皮地眨眨眼。
那两个男人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好对付,转瞬之间,我被其中一个伤了左脸颊,如果再偏一点,我的左眼必瞎无疑。薛涛冷冷地笑:“你这身手还想英雄救美,只怕自保都难。”被她一说,我的脸发起烧来,以至于都没有看清薛涛是怎样出手收拾那两个轻薄之徒的,但我确定她用的是跆拳道的功夫,怪不得她处变不惊,原来还有这么一手。我居然还不自量力地想救她,都怪唐糖不好,让我丢人,这下子人丢大了,还挂了彩!
薛涛抓起手袋往外走,我傻傻地跟着她走到街上。她扬手叫出租车,有车停下来,她伸手拉开车门,想了想,从手袋里掏出一支笔,回身抓起我的手,在我的掌心写下了她的名字和一串号码,然后上车离去。我站在冬夜的风中,傻傻地看着绝尘而去的出租车,直到不见了踪影。
唐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的身边,酸溜溜地说:“这么快就惦记上了?”我回头对她作恶狠狠状,“都是你害得我丢人现眼,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唐糖咯咯地笑,笑得流出了眼泪。
我惊奇这样的女子也会被男人甩了?真是不可思议。后来,我煞有介事地说给唐糖听。她却心不在焉地摆弄着一个拴着小嘟嘟鱼的钥匙扣。这个钥匙扣是我送她的生日礼物,所以她常常握在手心里。要不就像一只抱抱熊一样抱住我,纠缠我。
有时,我被她弄得透不过气来。这家伙最近总爱掉头发,梳头的时候,地上会落很多。我问她,她说是因为内分泌失调。这家伙最近还爱说“我爱你”这三个字,而且说话前必先带着“亲爱的”,古怪得很。我笑她肉麻,她竟会红了眼圈说我欺负她。
有一天,她像小孩子一样歪着头,想了半天说:“谁找了像薛涛那样的女孩就有福气了。”我惊讶地问她:“为什么?”她反问我:“你不觉得这年头相信爱情的人越来越少了吗?”
本来还想告诉唐糖,薛涛要请我吃饭的事儿,听了她的话,我只好把那句话生生地咽了回去,她虽是个单纯的女子,但我仍怕她想歪了。因为爱,所以我不想她受到伤害,哪怕只是一星半点。
薛涛就那样硬生生地挤进了我的生活,挤进了我和唐糖之间。我告诫自己,只有唐糖才是我的幸福站点,才是我的未来,而薛涛只是我生活中的一处风景,或者我必经的路口边一棵开花的香树而已,我不能被诱惑,甚至不可以多看一眼,只有唐糖才是我的全部。但是为何我会把薛涛给我的电话号码记在台历上?尽管我从来没有给她打过电话。
再看到薛涛是在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上,她正和一个男孩子手牵着手,脸上的笑容明艳如春花,想必她又恋爱了。她看到我,停下脚步,跟我打招呼,她近乎透明的语调蹦着欢快,她用手比划着打电话的手势,我点点头。那时唐糖就在我身边,可是我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疼了一下。
我决定不再见薛涛,也不再看到她穿那些冷色调的衣服,因为她一点一滴的变化都会让我感觉心动。我怕自己会失控爱上她。后来,她约我去看化石展,被我婉言谢绝,我说要忙着加班。表面上,我很轻松地拒绝了她,但事实上,那还真的需要一点勇气。但我清醒地知道,只有唐糖才是我的幸福。
九月,公司派我去昆明出差,为期三个月。走的那天,唐糖去机场送我,她幽幽地说:“我恨不能变成那只抱抱熊,装进你的背包里,跟着你去天涯海角。”我刮她的鼻子,“傻丫头,别胡思乱想,乖乖地在家里等我。”唐糖哭了,她在泪光中看我,“你会忘记我吗?”我说:“当然不会。”她的泪突然决堤,止不住的样子,任xing地说:“我要你再说一遍!”我说:“不会,一千一万个不会!”我安慰她,三个月而已,又不是一生,很快就会过去的。她放开我,我走进安检门,回头看她,她不顾工作人员的阻拦,冲进来,抱住我,眼泪滚滚而落,仿佛生离死别。她恳切地说:“别忘记我!”我反复点头。哎,这个如糖一样黏稠的小女子,总是让我欢喜让我忧。
在丽江,我被一串黑色檀香木的手链吸引住了,手链由十四朵小巧的朱槿花组成,每一朵花瓣漫卷,繁复琐碎,手工精致,带着神秘的色彩,我一看便喜欢上了,央求老人拿给我看看。托在掌心里,每一朵黑色的朱槿花的花心上都有一个字,串起来是两句诗:“造化大都排比巧,衣裳色泽总薰薰。”居然是唐朝诗人薛涛的《朱槿花》,可是这句诗雕在这里有什么深意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忽然想薛涛竟跟一个唐朝的才女重名,不由得笑了。
忙过一段时间后,我给唐糖打电话,怎奈她却像失踪了似的,单位、家里,全都找不到她。我慌了神,以最快的速度办完公事,提前一周赶回上海。迫不及待地去了她的单位,她单位里的人说她两个月前就辞职了。我马不停蹄地去了她家,居然是铁将军把门。她的邻居说,好像很久都没有看到她了。每天上百次地打她的手机,依然是停机。我不能相信,一个大活人就这样从世界上消失了。难道她有什么意外?为什么她不告诉我?她那么粘我,却会突然消失?没有理由,没有理由!我不相信那些突然跳出来的恐怖设想。我的唐糖不会就这样人间蒸发的。
我去找薛涛,她的房间里很乱,写字台上,地板上,到处是纸张,还有那些画了一半的画。在她的小画室里,我看到一张刚刚完成的画作,画面上是大朵大朵的牡丹,雍容、华贵、精美,用的是浅色系的粉、绿、灰等色彩。我不太懂画,只觉得有一种疼痛的忧伤压抑在心头。再看画的旁边,用行楷题了一首小诗:《朱槿花》“红开露脸误文君,司蒡芙蓉草绿云。造化大都排比巧,衣裳色泽总薰薰。”作者薛涛。
我忽然呆住了,有一种彻悟透顶而来。朱槿花原来就是牡丹。想起那串由十四朵朱槿花串成的手链,每一朵花心都有一个小小的字,而每一个字串起来,竟是这首朱槿花的后两句。
虽然此薛涛非彼薛涛,但我深深感叹造化弄人。她一个人落寞地坐在窗台上,看着冬日窗外混沌一片的景色,左手夹着一支烟,右手拿着一个拴着一对嘟嘟鱼的钥匙扣,下意识地摆弄着。我不由得呆住了,那是唐糖的钥匙扣,我认识,因为那是我给她买的生日礼物。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开始颤抖,我看着她的眼睛问她:“快点告诉我,唐糖去了哪里?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别否认,我认识你手里的东西!”薛涛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沉吟了半天才说:“唐糖搬回老家了,你不用再找她了,因为你找不到她。她得了一种血液病,是家族遗传,治好的概率只有五成。”
我瞬间觉得天昏地暗,手不停地抖。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可她为什么不再见我一面?”薛涛的嘴唇也在颤抖,她抑制不住地嚷道:“这是唐糖的意思,她不想见你,她想在你心中留下一个最可爱的唐糖!”
“我爱她,不介意她什么样子!”我哭叫着。“不是!你会介意的,她后来面容枯槁,眼神发呆,光光的头上没有一根头发,你没有看到她的样子……”说到后来,薛涛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来。我一屁股坐到地板上,有一种痛迅速蔓延开来,让我的四肢瞬间无力,“那你是怎么认识唐糖的?”薛涛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说:“我认识她很久了。她怕她走了以后,你会伤心,你会难过,所以她才刻意安排我认识你。”
我坐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反复看着手心里的那张纸条。上面有唐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请你一定要比我幸福,这样才对得起我的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