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盛放的季节,不由得想起江南。
心心念念的,是那一池干荷。
从来没有想过,干了的荷,居然会这样撼人心魄。
枯败的荷叶或完整,或残破,有的半沉半浮在水面上,有的皱缩合拢来,倒挂金钟般吊在斜挑的荷茎上,真有点余生残景的意思。花茎有的半折,有的欹斜,有的依旧亭亭,让人依稀看得见荷花前生的朦胧倩影。一些留存下来的莲蓬像雕塑,临水自照,寂然不动。
这样一池干荷,在水上水下,用别致的笔法、有些孤冷傲然的姿态,兀自描画着参差交杂的影像和删繁就简的线条,让人不由得忽略掉枯败的感觉,而意外地想到一个极美的字:韵。立在江南冬日温和的阳光里和微冷的风里,它们冷静沉默、安然淡然,一幅宠辱不惊、悲喜深藏的样子,这又让人想到了两个需要仰视的字:风骨。
荷是独具风韵且有骨头的一种花。
荷的颜色是姹紫嫣红的,但娇而不媚,也许是经由了水的洗涤,出奇地清丽纯净。她的姿态婀娜飘逸,一柄长茎的托举又衬得她分外高雅脱俗。荷的香气清芬悠远,像缥缈仙乐,远远近近,若隐若现。荷就像天外飞仙降临碧水烟波,荷池从此变成了仙境的样子。荷花仙子在此袅娜着,闲步吟哦着绝美的诗句:“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荷,是诗韵独具的凌波仙子。
荷之韵还表现在它的禅意。也许是因为它慧根独具,不染尘垢,洁净而安静,芬芳深长,荷跟“佛”有着斩不断的渊源。所以荷代表佛心、禅心,能给心灵以抚慰和安宁清静之感。“万壑松涛堪洗耳,半塘荷浪自清心”,炎炎夏日,看田田荷叶沁水珠,一塘美花送清雅,如水的禅乐轻轻悄悄渗入心中,顿觉xiong怀空明,心净如洗,丝丝清凉沁入心脾。
荷是有魂魄的一种花。“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彼泽之陂,有蒲与荷。”它从《诗经》的河流中袅袅婷婷地走来,做成三闾大夫的醒世奇服:“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后又走进周敦颐的千古名篇:“出淤泥而不染,浊清涟而不妖。”质高洁,骨骼清奇,不孤高,不媚俗,荷是风骨历历卓尔不逊的花之君子。
开着,它不张扬,却惊艳无比。当它脱掉鲜衣华服,摒弃了生命里的喧嚣和浮华,
却并非走向衰亡,而是把神韵浓缩成一首枯笔写成的诗,把魂魄提炼成了骨头,给人以审美的唤醒、心灵的震撼与感动。原来,一池干荷也是极壮观的盛景。干了枯了,它的灵魂依旧是水润的;形变了,而它的神却屹立不易;色走了,它的香味萦绕不散。
荷,是灵魂有香气的一种花。灵魂有香气的花,无论在生命的哪个阶段,都拥有一份动人的韵致、一种别样的美丽。
伫立荷池边,我久久地沉吟着,感叹着,也从此对江南生出牵念――无缘得见荷摇曳多姿的前生,多想见证它芳华一路的来世啊!
“也给你照一个吧。”我说。他在荷池边一块太湖石上坐下来,我不禁笑了,人与荷,倒是极搭的――一个温厚质朴、从容大度、阳光热诚的人,一个洁净刚正有韵有风骨的人,一个心怀美好、在忙乱的生活中也不乏雅趣和诗情的人,一个把很多经历和故事浓缩chengren生美景的人,不正像散发着灵魂的芬芳、无论在生命的哪个阶段都能拥有独特魅力的荷吗?
五六天的行程很快结束了,带着江南的好山好水和自己许多比想象中的好得多的照片,依依与荷作别。
一晃就到了荷该盛开的季节了。那池干荷,该进入生命的又一轮回了吧。想象着她出世的美丽,多想越过山山水水,与她满怀欣喜地笑对。
想问问给我拍过很多照片的朋友,是不是也想起了那池荷,方醒悟彼此并未留下联系方式,虽然几天的同行已经熟悉得像老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