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孩子的雀跃声中,我们打开电视,三个人躺靠在沙发上,跟着选手一起答题,为选手的精彩表现喝彩,推测选手的成绩,听博学多识的嘉宾恰到好处的点评。看到兴奋处,孩子和孩爹会一跃而起,哇哇大叫。第一季的十六岁才女李梓琳至今还被孩子挂在嘴边,这一季的天才少女武亦舒又让我们刮目相看。在昨晚的最后一场比赛中,我们三个人一人选择挺一位选手,孩子选的武亦舒,果然不负众望,登顶冠军宝座。
当然,整个节目除了激烈的比拼,还穿cha着一些感人的故事,不时让人感动落泪,更重要的是它带着我们在上下几千年泱泱诗词的长河中遨游了一番,让我和孩爹重温从小背到大的古诗词的美好,也让背了几十首古诗的孩子感知古诗词的魅力。
听着一句句或熟悉或生疏的诗词,我的思绪不禁被牵引着,回到那些我和诗词相伴的岁月。
想起儿时父亲教我背《六盘山》,“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那是第一次接触毛泽东诗词,因为年纪小,不懂意思,整首词怎么也背不下来,只记住了开头几句。哥哥教我背“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总喜欢故意背成“野火烧不尽,春风吹永生。”因为“永生”是哥哥的名字,以此来取笑哥哥。姐姐教我背“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在家乡方言中,“紫”和“纸”同音,所以我总以为“生紫烟”,就是我们村的老头抽的那种纸烟……学会几首诗后,没事就经常在家里,用母亲的话说,“大声野气”地反反复复地背,把它当成一种游戏。
在《我的“宝书”》一文中,我写到过我童年的第一本宝书是一本巴掌大的印着唐诗的旧日历,它曾经陪伴我很长一段时间。在家没事的时候,我经常会翻开它读一读、看一看。至今记得日历上的第一首诗是白居易的《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还有王瀚的《凉州词》也印象深刻:“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就是从这本日历上学会的。
家人的传授,借助日历的自学,让我比一般的小学生多会一些诗。而这点小小的积累也为我赢得过小小的荣光。
有一年,小舅带着女儿来我家做客。小表妹生长在西安,受到的教育自然要比我这个乡下孩子好得多,小舅有意让小表妹展示一下,就让我们比赛背诗。小表妹满嘴悦耳的普通话,字正腔圆。我一口山里山气的家乡话,都不好意思出声。就这样,她一首,我一首,轮番背下去。背着背着,小表妹没得背了,我还是叽里呱啦背个不停。小表妹急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母亲笑着赶紧制止我。在小舅惊讶的赞叹声中,我心里有点小得意。
还有一次是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有一节课上自习,语文老师在门口坐着看着我们。可能他觉得挺无趣,就提议全班比赛背诗,谁会背谁举手。同学们的热情瞬间被点燃,群情激动,纷纷举手,一个接着一个背。背着背着,举手的人慢慢减少,最后,就剩下一个我,举了一次又一次。老师一看,没人了,就笑呵呵地让我放下手,说:“今天就到这吧。”我只好讪讪地收回手去。但是,以后想起来,心里还是颇自得的。
在我学习诗歌的道路上,要特别感谢两位语文老师。一位是我的初三语文老师,姓侯,瘦瘦的,个子很高,写的一手好板书。每次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我都会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板,看着一个个潇洒的粉笔字从他的手下出现。在学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时候,老师讲到“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一句时,似乎特别有感慨,说了很多话,听得我们一头雾水。可能是看到了学生的懵懂,老师恳切地说了这样一番话:“有些诗你们可能现在还不懂,但没关系,你先把它记住,等你们慢慢长大了,可能突然有一天你就会明白它的意思。”不知道为什么,我牢牢地记住了这句话,并在以后的读诗岁月中不断地验证着这句话。“高处不胜寒”的感觉我本人没有过,因为从来没有到过“高处”,但是在很多伟人传记中,读到这些伟人身处高位内心却是一派孤独寂寥的时候,我多少理解了这句话。特别是读了林语堂、王水照两位先生为苏轼写的传记后更理解了苏轼的“孤寒”之感。不光是这句诗,有很多当时不甚了了的诗句,随着人生阅历的增加,也慢慢理解了其中的况味。不得不说,老师的这句话,虽然朴素,却揭示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对诗歌的理解依赖于读者的人生经验。人在不同年龄对诗歌的理解也会不一样。而这不也是诗歌之耐咀嚼,具有持久、永恒的艺术魅力的原因所在吗?当某年某月的某一天,风云际会,深藏在我们心底的某首诗和我们的人生际遇、人生感悟相互碰撞的时候,闪现出的火花该是多么动人!
还有一位老师是我读高一时的语文老师,姓何,是一位儒雅幽默的老先生。他的头发已经掉光了,经常笑呵呵地,用手在亮光光的脑门上轻轻一拍,就“拍”出一首课本上没有的诗来,写在黑板上让我们背。从他那里,我背会了“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如今好上高楼望,盖尽人间恶路歧。”背会了“矮人看戏何所道,只随他人说短长”;“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sao数百年” ……何老师选的这些诗让我们觉得很别致,让我们隐约感觉到原来诗歌除了写景抒情还可以讲道理、批判。
上大学后,我一脚跌进了文学的海洋——读了大学的中文系,那真是天天和文学、和诗词亲密接触的日子。大一跟着李山老师读《诗经》,李老师一上来就讲《大雅》,什么“绵绵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古公亶父,陶复陶冗,未有家室。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什么“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听得我云里雾里,不知所云,顿觉自己道行太浅。(星辰美文网wwW.mEIwen1314.CoM)到了郭英德老师讲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部分的诗文时才感觉缓过一点劲来。记得开课伊始,郭老师先让我们在目录上标出一学期需要背诵的诗歌,几乎涉及到每个诗人的诗作,像李白杜甫白居易这样的大家,他们的代表xing作品都要背到。于是,那个学期的每天早晨,我都会早起,拿着书在学校的花园里背上一阵。微风轻拂时,我吟诵“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鸟鸣啁啾里,我吟诵“独怜幽草岸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晨光舒朗中,我吟诵“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细雨蒙蒙中,我吟诵“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激荡起我xiong中的自信;“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触动我柔软的心怀;“我料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应如是”也仿佛为我增添了几许潇洒……
那真是很长一段沐浴在诗风词雨中的日子啊。我和我的同窗们天天背唐诗,吟宋词,以致我们会化用诗词作为自己的网名,甚至还用诗词来设置自己的电子邮箱和OICQ的密码。至今记得一位舍友的网名是“梧雨无晴”,密码用过“点绛唇”,还有“蹴罢秋千”的拼音。
只可惜,我对古诗文的学习终究只是蜻蜓点水,难登堂奥,最后望而却步,另觅他途。但是,这段时间背的诗词,我确信,它们已经融入了我的血液中。
钱穆先生有一句话:“读诗是我们人生中一种无穷的安慰”。在我人生中的不同阶段,不同际遇,不同心情下,我都感受到了曾经背的这些诗带给我的慰藉:
意气风发时,我高喊“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千骑卷平岗”。失意落寞时,我顾影自怜:“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平静悠闲时,我想起:“此心安处是吾乡。”即使做一盘菜,头脑里也要冒出一句:“人间有味是清欢。”
我不知道记这些诗有什么用,我只知道当我想要描述某种感觉,抒发某种心绪时,这些自然而然涌上心头的诗句比任何言语都贴切,都妥当。它们好像是熟谙我的心思的精灵,平常悄悄地躲在某个角落,一旦感受到我心灵的悸动,一个个就会轻轻盈盈地飘过来,对我悄声絮语:“你是不是想说这个呀?你是不是这个感觉呀?”我还能说什么呢,它们是这样的善解人意,言我欲言,语我欲语,我只能欣然接受,然后一吐为快。
因为工作的关系,这些年每天也都会跟文学、诗歌打交道,但是日常琐碎的事务似乎湮没了心中的诗情,生活中更多的是“苟且”。直到刚刚过去的2016年的秋季,有幸每周一次去位于什刹海边的什刹海书院听一个中华传统文化的讲座,才又一次触摸到了“诗歌和远方”。这一段时间的经历和感受,让我有感而发,写了一篇《诗意的栖居》的文章,表达重回诗园的欣喜,抒发对诗意的栖居的向往,还笨拙地拿起笔,写了几首歪诗,得到老师的鼓励。
最近几日的诗词大会又将我带回诗歌的世界,让我和家人在轻松愉悦的心境下享受一道道诗词的盛宴。
感谢每一个有诗的日子,也感谢自己曾经背过一些诗,让我在心头察觉到生活中的诗意的时候,不至于无语。更让我在浑浑噩噩度日的时候,清风徐来,吹醒我肿胀的头脑,让我看到生活中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