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想:如果父亲活到七老八十会什么样呢?还会谈笑风生妙语连珠吗?还会如痴如醉遨游书海吗?还会童心未泯逗孩子玩吗?还会得心应手写诗画画吗?还会对心仪的女神说出令人怦然心动的甜言蜜语吗?这一切都成了无解的方程式,脑海浮现出的依然是他青壮年时的样子。
虽然父亲开始做父亲时已经三十出头了,但我小时候他还像个毛头小伙。有一次我随母亲回姥姥家住了几天,他去接我们。听到他去了我很高兴,飞跑着从里屋迎了出来。他兴奋地把我举过头顶,却碰到了吊在房顶上的篮子。我大叫,别人大笑,母亲吵他,一屋子人热闹得像开了锅。
平时没事时他喜欢用手推车推着我和姐姐玩,或者背着我逗着玩。我伏在他背上,他渐渐地把腰越弯越低,快把我栽下来了,我大叫着:“不这样!不这样!”他大笑着慢慢直起腰,我就笑着喊:“这样!这样!”他的腰却顺时针接着转了下去成了向后仰了,越仰幅度越大,快把我翻下去了。我又笑着大叫:“啊——不这样!不这样!”于是,他再往回转,直腰,前弯。我知道他不会摔我只是故意逗我,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尽情享受着这份安全的刺激,屋里充满父女俩开心的笑声。
我不但有幸做他的女儿,而且有幸做他的学生。父亲的课堂是自由灵活充满热情的,教的是不受限制的活语文和源于生活的真作文。所以我从小学就知道主题和段意不是独一无二更不用死记硬背能说出道理来就好,抄人家的作文当自己的是丢人的,自己的作文只能自己写。后来我才明白,父亲让我在学语文的道路上少走了很多弯路。美术课上,他变戏法似的画呀画呀,在大家好奇的目光中黑板上很快就出现了一只开屏的孔雀,让我们兴致大涨。尤其是那次音乐课上教国歌,父亲从创作背景和鬼子扫荡时我们村里人的抗日活动讲起。他讲得绘声绘色,我们听得热血沸腾,一首国歌很快就学会了。那自由灵活激情澎湃的课堂和不老的父亲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
父亲爱看书,灵感来了自己写诗,从来不吝啬把赞美诗一样的语言送给他的女神——我的母亲。他夸母亲长得漂亮,他夸母亲絮得被子里的棉絮像毛毡一样匀实;他夸母亲做得饭比饭店里的都好吃。有一次母亲翻出了年轻时的照片,他两眼放光,有话还拐着弯很夸张地说:“一会儿兰根儿来了,保险得说:‘这是谁呀?可跟电影明星一样!’”我们一家人开心地笑了。兰根儿是我们邻居家的女孩,说话喜欢一惊一乍的。父亲借别人之口含蓄热烈地说着自己的情话,四十好几了依然像个恋爱中的小伙。
三十年星转斗移时光流逝,我也早过不惑之年近知天命。每当看着母亲,看见叔叔,看见同事的父亲,看见奔五的男同事,我经常想起父亲,想象着他年老的模样,脑海浮现出他满头油亮的黑发和满口结实的牙齿,想起永远不老的父亲。
天人两隔,唯爱永恒。不变的父爱和不老的父亲永驻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