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邻居是个怪人,70多岁,嗜酒如命,常常见他独自坐在家门口,一坐就是一下午,表情木然,脚边倒着空酒瓶,手指有节奏的抽动几下。
没人知道他的名字,老人喊他“木爷”,小一辈的叫他“木头”。他似乎向来不合群,从不见他与别人聊天,也不见他打麻将。整天沉默寡言。听老一辈说,他曾经是个“大人物”,祖辈在宫里表演提线木偶,皇帝还赏赐过马褂,他也是提线木偶的老艺人,曾经把样板戏表演地炉火纯青。那个年代,他是艺术家。
提线木偶,我大概知道一些,想必是传统手艺,即使现在看的人少了,又何必自暴自弃?
有次踢球,球踢进了“木家”的后院,想到木爷那板着的脸,心里总是怕点什么。敲门后,他领我进去找球,院子里,杂草丛生,暮气沉沉。没人打理,一只灰猫懒洋洋地眯缝着眼睛。转头看,院门边搭着一个大棚,里面却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各式各样的木偶,挂得满满一墙。
看见我的好奇,木爷那张僵硬的脸,立刻生动起来,拉着我,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有点语无伦次。从“桃园三结义”说到“智取威虎山”,从“五鼠闹京城”说到“白发魔女传”,一边说,一边给我比划,手指一动一动。
我从没见过他如此兴奋过,也从未见过他如此快乐过,那眼睛里面,是青春的光芒。临告别,他反复说,欢迎我来玩,还说如果我愿意,他会送我几个木偶。我拿了球,礼貌说声谢谢,但我似乎能感受到,他在我背后的渴望,还有那一抖一抖的手指。
后来听母亲说,木爷也是可怜,家传提线木偶,在他这代,没了市场。他也不愿意改行,日子越过越孤单。前几年,有人想买几件他的老木偶,据说出价很高,可他坚持不卖,说怕丢了祖宗的脸。以前也有人想拜他为师,他挑挑拣拣,一个都没看上,现在自己养老,有点可怜。想到他要送我木偶,我内心莫名一热。
那颜色鲜艳的木偶,明眸皓齿,活力满满,我似乎也听到了,小剧场中锣鼓走板时的喝彩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