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忽阴忽晴,行至半途,遇雨骤风急。
黄州沙湖道上,雨滴朦胧了双眼,他摇了摇豪饮后发懵的头,抓起竹杖,踏着芒鞋,不紧不慢,在风雨飘摇的小路上大步前行。
雨点密集,嘈嘈切切地打在林间枝上,一时间枝摇叶落,鸣虫寂然。
他苦笑着,这对他来说并不陌生——朝廷中变法派一封封利刃也似的奏章,怕是远比此刻的风雨来的更急迫。政敌冷厉的话语依然在耳边回荡,此刻,甚至越发清晰;圣帝的宣诏历历在目,那样的刺骨锥心,恰如此时刺入肌理的寒雨。
雨滴甚凉,跌入脖颈;竹叶锋利,掠过额头;小路泥滑,坎坷难行。
前方的路仍是烟雨茫茫,身后的路早已难辨踪迹,同行者神色窘迫、狼狈不堪。同行者堪堪赶上东坡的脚步,隔着雨帘问道:“雨势太大,是否寻棵老树避避?”东坡仰头望向凌乱的树顶,心忖:风雨飘摇,何处可避?于是乎摇摇头,洒然一笑,对同伴,也似对自己说道:“那又何妨?”他在雨中长啸,不顾须发尽湿,依旧头顶风雨前行。鲜衣怒马时,他便吟鞭取道,如今哪怕世事变迁,他依旧不改初衷。
曾踏皂靴,如今唯有芒鞋,他的步伐却轻快胜马;曾持玉笏,而今竹杖在手,他却愈加信心十足。于他而言,人生不过是一场与苦难的博弈。
这条小道应当如何走下去呢?换作他人,或许退缩,或许彷徨,而东坡选择“吟啸且徐行”,他选择在此时、此地“一蓑烟雨任平生”——苦难中的修行者,即使是面对突如其来的暴雨,亦能安之若素。
吟啸之声穿林而去,跃入云霄,催雨住,换得一缕绯红的夕阳,将余晖尽撒在前行的路上。这是否是老天在山穷水尽之时给予的暗示?走过去,便是绝处的生机,便是那不悲不喜,旷达豁然的彼岸吗?一切皆是未知。
悬日的余温驱散料峭春寒,东坡回顾一路风雨,安然无恙——无风无语,无阴无晴,一切归于平和自然。只有超然的态度,方能守住世间的余温;只有内心的智慧,才能平定人生起伏的波澜。
不问来路,莫寻归途。风雨中泰然走过,生命里便是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