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年青的男人,死了女人,如果欢欣鼓舞,敲锣打鼓,就成了圣人。“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如果一个男人死了女人,还顶撞久已独居的鳏夫老丈人,对年迈无力,不知女儿死讯的老丈人说:“你太老了,禁不住我揍!”老丈人问:“埋在哪儿了?我问你!”“管不着!”扭头就走,留下一个老头子,大黑影似的,孤零零站在胡同的深处。这是一个什么男人?一个什么人?套用木心的一句话:“别的东西一旦不是这,还可以是那,而艺术一旦不是艺术,就什么都不是。”那么,男人一旦不是男人,还可以是“渣男”,人一旦不是人,还可以是畜生。
一个人,工作地时候,有气无力的,叼着烟卷儿,慢慢蹭,大家干,他就干一会儿,大家干得太卖力了,他索xing就不干了。他痛惜自己的汗和力气,他甚至不想说话,他爱惜自己的嗓子,生怕耗掉自己一点力气。他跟所有熟悉的人都去借钱,骗取恩人的同情,借到了,就跑出去欢乐一天,借不到,就顺着墙根儿慢慢地走,走热了,就找个阴凉的地方,比如一颗树,在树干上靠会儿,靠到太阳西下,他就再去想办法骗,去偷,他用大黑手在腰间摸摸,摸出一沓钱,又极快地放回去,他在想怎么去欢乐,去吸鸦片,去赌场,去妓院,去他的钱足够去的,他想去的一切地方。
一个人,他不怕打架,警察来管他,他知道自己力气大,他有自己的算法,打了警察再去坐牢也不吃亏,打架的时候他暗自高兴力气大的好处,他把自己的力砸在别人的肉上,太阳都看起来不一样,他窃喜自己把力气攒着来打架,他心中痛快。他不怕汽车,汽车来了他不躲,无论汽车怎么按喇叭,警察都怕他,他是“刺头儿。”路边的流浪狗胆敢朝他吠叫,他就追打它们,把狗追到没影儿“妈妈的,当我怕你呢!”
“有人为了钱出卖思想,便有人为了钱接受思想。”为了钱接受思想的人不为执行思想而振作,只想用接受思想换点钱。一个人可以喊着口号,打着某一种思潮的旗帜,(星辰美文网wwW.mEIwen1314.CoM)可以在洪水中摸鱼,在鱼目中混珠,在必要的时候,为了钱,不惜出卖他人的人命。“人渣”的思想不能和人格并立,一切可以换做金钱的不作为,他都愿意接受。一个人不愿为了工作和生计与人交流,怕耗力气,却愿意看起哄,接受思想对他来说,无非是在晴朗的大街上,跟着闹哄哄的人群,看他们起哄,起一个大哄,起哄者愿意看到被起哄者洋相百出,斯文扫地,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体会对被起哄者的生杀予夺的快感,一个人在起哄中,虽然没有作为,却也可以成为成功者中的一员。
有人说:“人可以下贱,但不可以下做。”如果要把人放在以普世价值做砝码的天平上,那么这个极端自私的,诈骗、盗窃,出卖,无聊,起哄又沉郁阴鸷,摩拳擦掌的人祥子,是一个缺斤少两的人,但一定是个足斤足两的“渣男”。这个“渣男”已经没有了后半生,落为“自私的,社会病胎里的产儿,个人主义的末路鬼”,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这个“渣男”已经没有了后半生,我们来看看他的前半生,看看他是怎样的幸福者与不幸者。
一、“顿觉眼前生意满,须知世上苦人多”
他失去了父母与薄田,带着乡下人的壮足与实诚,做过几乎所有卖力气的活,他聪明努力,假如他的环境好一些,或多受着点教育,无论干什么,他一定不会辜负了机会,但是他必须拉洋车。好在这个行当里,他也证明出了自己的能力与努力。
他有铁扇一样的xiong膛,有直硬的背,他的跑法很好看,他的跑法讲究,“他的腿长步大,腰里非常的稳,跑起来没有多少响声,步步都有些伸缩,车把不动,使座儿觉到安全,舒服。说站住,不论在跑得多么快的时候,大脚在地上轻蹭两蹭,就站住了;他的力气似乎能达到车的各部分。脊背微俯,双手松松拢住车把,他活动,利落,准确;看不出急促而跑得很快,快而没有危险。就是在拉包车的里面,这也得算很名贵的”
他用租赁的车来挣钱,他希望有一辆自己的车,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风里来,雨里去,这样一年,两年,三年,他凑足了一百块钱,他不能再等,他有了像自己的脚和手一样的车,他终于可以过上自由,独立的生活了。
二、“枝条始欲茂,忽值山河改”
西山的炮声已经打响的谣言传了好久,车夫们都中止了去西山拉趟儿,祥子既然有树一样健壮的shenti,就有树一样坚定的挣钱的心,他想,没胆子怎么能找到漂亮事,跑出城门,看着城外空旷大道,却看不见人的踪迹,他开始害怕了,他的心开始顶着肋骨,他找到了两块钱的美事,可是他被骗到的兵营,他挨了皮鞭,他的车被掠了去。他得在兵营里做苦工。
他三年的血汗水和希望,没了!自从一拉到营盘里就不见了!以前的一切辛苦困难都可一眨眼忘掉,可是他忘不了这辆车!吃苦,他不怕;可是再弄上一辆车不是随便一说就行的事;至少还得几年的工夫!过去的成功全算白饶,他得重打鼓另开张打头儿来!祥子落了泪!他不但恨那些兵,而且恨世上的一切了。凭什么把人欺侮到这个地步呢?凭什么?"凭什么?"他喊了出来,他流泪。
兵丁溃散的时候,他赶走了兵营里的几峰脱毛的骆驼,在西山卖给一位老者,得了三十块钱,回城后在梦里念“骆驼”后悔价格还抵不住城里的“汤锅”,却谣传祥子从西山拉回来三百匹骆驼,说祥子发了大财,祥子说:“发财?我的车呢,倒是?”
三、“世途旦复旦,人情玄又玄”
仁和车场的刘四爷,就是开头站在胡同的深处的大黑影,年轻的时候当过库兵,设过赌场,买卖过人口,放过阎王账,力气,手段,交际都有,却没有儿子,有一个姑娘,眼看是没有出嫁的希望了,愣是喜欢上了祥子,女儿可以胡闹,但是不能嫁给出臭汗的祥子。可是虎妞眼中时刻带出些渴望看到祥子的光儿;嘴张着,露出冷笑;鼻子纵起些纹缕,折叠着些不屑与急切;眉棱棱着,在一脸的怪粉上显出妖媚而霸道。
事出虎妞的引诱,年轻的祥子上了套。虎妞用枕头在腰间做了样子,“他却没有了办法,个别解决,他没那么聪明,全盘清,他没有那么有魄力,,他想想她的模样,他只能摇头。不管模样吧,想想她的行为;哼!就凭自己这样要强,这样规矩,而娶那么个破货,他不能再见人,连死后都没脸见父母!谁准知道她肚子里的小孩是他的不是呢?不错,她会带过几辆车来;能保准吗?刘四爷并非是好惹的人!即使一切顺利,他也受不了,他能干得过虎妞?她只须伸出个小指,就能把他支使的头晕眼花,不认识了东西南北。他晓得她的厉害!要成家,根本不能要她,没有别的可说的!要了她,便没了他,而他又不是看不起自己的人!没办法!”
结婚,刘四爷与女儿决裂,卖掉了车场,卷钱去享受世界了,祥子知道虎妞是骗他,木已成舟,但祥子还是希望有自己,他去拉车,她要他陪她,“你个贱骨头,不出臭汗,身上痒痒,怎么着?”
四、“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祥子讨厌虎妞,“他第一看不上她的举动,他是穷小子出身,晓得什么叫困苦,第二,更使他难堪的,是他琢磨出点意思来:她不许他去拉车,而每天好菜好饭的养着他,正好象养肥了牛好往外挤牛奶!他完全变成了她的玩艺儿。他看见过:街上的一条瘦老的母狗,当跑腿的时候,也选个肥壮的男狗。想起这个,他不但是厌恶这种生活,而且为自己担心。”更让他难过的是他没有父母、朋友和兄弟,他没地方倾诉委屈,可是既然结了婚,他就整天躲在外面拉趟儿。
祥子病了,不能拉车了,铁扇似得xiong膛不坚挺了,脊背不直了,昏迷了几天,却还惦记着钱,,刚好一点,出去拉车,回来又病了,躺了几天,他合计着每天的损失,病后来是好点了,可是人成了瘦猴了,眼睛塌了,他还去拉车。他跑起车来,时不时肚子一拧,疼到脑袋上冒出了汗,他一半对付病,一半挣扎,却不敢偷懒。
虎妞是真的怀孕了,他虽然讨厌虎妞,可是一想起有人叫“爸”的温暖,他就去拉车,为房钱,为煤米炭,灯油茶水,还要添加衣服,“想到这里,由忧愁似乎得到一点安慰,还得去苦奔;道路是死的,人心是活的,在入棺材以前总是不断的希望着。
五、“千帆过尽,哀莫大于心死”
接生婆来了,虎妞要死了,“恐怕要难产。虎妞的岁数,这又是头胎,平日缺乏运动,而胎又很大,因为孕期里贪吃油腻;这几项合起来,打算顺顺当当的生产是希望不到的”,接生婆没有了办法,巫婆陈二奶奶来了,陈二奶奶拿着钱偷偷溜了,医生却没有来,医生出诊需要十块钱,祥子没有了钱,也没有了办法,于是眼看着该死就死吧。“愚蠢与残忍是这里的一些现象;所以愚蠢,所以残忍,却另有原因”。
我们的祥子在奋斗的路上,遇到很多坏人:那抢他车的大兵,不给仆人饭吃的杨太太,欺骗他压迫他的虎妞,轻看他的刘四,诈他钱的孙侦探,愚弄他的陈二奶奶,诱惑他的夏太太,却也遇到一说话就脸红的小福子,他去找小福子,什么都没找到,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树上的几个山喜鹊扯着长声悲叫。这绝不会是小福子的坟,他知道,可是他的泪一串一串的往下落。
六:小马儿祖父的话
你想独自混好?"老人评断着祥子的话:"谁不是那么想呢?可是谁又混好了呢?当初,我的身子骨儿好,心眼好,一直混到如今了,我落到现在的样儿!身子好?铁打的人也逃不出去咱们这个天罗地网。心眼好?有什么用呢!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并没有这么八宗事!我当年轻的时候,真叫作热心肠儿,拿别人的事当自己的作。有用没有?没有!我还救过人命呢,跳河的,上吊的,我都救过,有报应没有?没有!
告诉你,我不定哪天就冻死,我算是明白了,干苦活儿的打算独自一个人混好,比登天还难。一个人能有什么蹦儿?看见过蚂蚱吧?独自一个儿也蹦得怪远的,可是教个小孩子逮住,用线儿拴上,连飞也飞不起来。赶到成了群,打成阵,哼,一阵就把整顷的庄稼吃净,谁也没法儿治它们!你说是不是?
我的心眼倒好呢,连个小孙子都守不住。他病了,我没钱给他买好药,眼看着他死在我的怀里!
老舍先生无法给祥子一条出路,美国有一个翻译版的《骆驼祥子》,制造了一个欢喜的大结局,那么,祥子的的路在哪里?我心极爱的另一个作家写过几句话:物质之丰富,教育之普及,法治之健全,制度之完备,宗教之提升,才是人类自我控制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