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一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
王二二十一岁,在云南插队;陈清扬二十六岁,在王二插队的地方当医生,被人称作破鞋。陈清扬想让王二证明她不是破鞋,因为只有王二是真的来找她看病的,可是王二不但没证明她不是破鞋,还以“伟大的友谊”引诱她成为真的破鞋。她不是破鞋的时候,人人都说她是破鞋,等到她真的成了破鞋,却没有人敢说了。别人说她是破鞋,她就真的去做破鞋;他们批斗她,回来以后她就主动要求“敦伟大的友谊”。
陈清扬不觉得破鞋有什么不好,却讨厌破鞋这件事本身,上大学那会儿她被女同学侵犯过,她不喜欢“蹲伟大友谊”这事儿,所以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罪。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去那里,不知道为什么别人叫她破鞋,也不知道为什么王二喜欢“敦伟大的友谊”,她对一切都是无知的。
是的,陈清扬对世界一无所知,却仍然抱有美好的幻想,是王二教会她世间险恶,同时教会她爱,让她有勇气去对抗世间的一切摧残。
王二身上有很多的伟大友谊,要送给一切人。因为他们都不要,所以都给了陈清扬。陈清扬觉得王二是混蛋,和别的男人一样混蛋,可是又有点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王二觉得陈清扬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他们看到了彼此身上的光,所以他们一起“敦伟大的友谊”,一起逃亡,一起被批斗,又回到各自的生活。
陈清扬是从什么时候明白世界上有些什么的呢?
王二被砸晕后,她去小屋里找王二,上山的时候她有很多美丽的想象。等看到王二丑陋的身体,她很想哭,并且放弃了一切希望。就是在这时候,陈清扬明白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忍受摧残,一直到死。想明白了这一点,一切都能泰然处之。所以,她笑着接受所有的摧残。
看完这本书,有两个问题:
陈清扬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是在王二被砸晕以后,她冲出来说要照顾他一辈子,然后大家都知道了他们破鞋的事情。在挣扎与反复中,陈清扬将他们的感情重新调整为“伟大的友谊”。
王二在山上小屋里盼着陈清扬去看他,但她始终没有来。她来的时候,他没有盼着他来。在“盼着”和“不盼着之间”,他们第一次错过了。
后来在山上小屋里,王二趁陈清扬睡着了吻她肚脐,陈清扬说差点爱上他,可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亲了亲她的肚脐。这里王二对陈清扬产生了感情,可是他又什么都没做。
还有一次,王二吻了陈清扬的脚心,她感到身体里面有一股辛辣喷薄欲出,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爱上了他,或者说不愿意承认。
陈清扬冲动之下想过给王二生一群小崽子,王二没要,后来他想生,她却不肯了。这是他们又一次动情和错过。
最后一次是在清平山上,王二在陈清扬屁股上狠狠打了两巴掌。可是他说别的破鞋和野汉子之间未必有这样的事,所以没往交代材料里面写。这里说明王二和陈清扬之间的关系已经超越“伟大的友谊”,不属于破鞋的行径。
当你找到爱的时候,你就找到了自己。
爱上王二并且怀孕这件事情让陈清扬终于有勇气面对世界的险恶,她在交代材料里面写下自己的罪孽,结束了一切。她承认分开双腿,真实的罪孽却是爱上王二。
王二说因为自己走路很快,而且从来不回头,所以陈清扬根本不爱他,也说不上喜欢。是啊,因为他从来不回头。如果他回头看一看,就会看到陈清扬回赠给他的“伟大爱情”。
至于王二爱不爱陈清扬?二十年后,他们重温伟大的友谊。重逢的那一刻,王二说自己已经做了大学教员和陈清扬比起来还是像两个世界的人。即使是两个世界的人,桀骜不驯的王二还是做了大学教员,想要努力地靠近陈清扬的世界。
二十年后再次离别的时候,陈清扬把交代材料里面的内容告诉了王二,然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
第二个问题,孩子的父亲是谁?
王二不承认孩子是他的,陈清扬也解释说孩子生产的时候王二已经离开了。
可是按照王二式推理,要证明孩子不是王二的,只有以下三个途经:
1、孩子不存在
2、王二和陈清扬没有“敦伟大的友谊”
3、王二不能让陈清扬怀孩子
上面三条都不成立,孩子是存在的,他们经常“敦伟大的友谊”,王二无法证明自己不能让陈清扬怀孩子。所以,孩子是王二的。
最明显的描述是“陈清扬趴在冷雨里,王二射进地里。陈清扬一边看着,面带惊恐之状。王二说,这样地会更肥。陈清扬说,我知道。过了会儿又说,地里会不会长出小王二——这像个大夫说的话?”雨是万物生长的象征,陈清扬问的其实是自己肚子里会不会有小王二,王二可能听懂了,也可能没听懂。
我读第一遍的时候,想过是王二自私只爱自己,或者是他自卑不敢爱别人,还想过是这两个人性格别扭,才没有在一起。读第二遍的时候,我才感到一种莫大的悲哀,他们爱不了,是连爱的希望都没有的,这是时代的悲剧。
从书里的描写来看,牛被锤掉的是什么?是欲望。人也一样,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别人说你不存在,你就是不存在。奢望也会一天天消失,爱就是最大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