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维特之烦恼》,看完后回想起这个名字,内心不由自在地嗤笑:少年?烦恼?好吧,“少年”在《诗经》中也许有“青少年儿童之统称”的意思,那烦恼呢?把自己带入维特的视角,这哪是烦恼?这是痛苦,关乎生死存亡、世界意义的压迫般的痛苦。但,用“烦恼”也对,结尾不是明明白白地写着“没有任何一个教士来为维特送行”吗?这只是烦恼,一个在德国社会激不起半点水花的多愁善感发了疯般的年轻人烦恼罢了。
一个会画画、博览群书、热爱自然、待人和气、喜爱儿童的青年人,何以落得这般境地?按理说,懂得越多,不是应该越清楚人的局限、对自己能得到的东西认识更全面吗?不,这一切,只需一个能歌善舞、活泼可爱、知书达理、爱谈钢琴的女孩子来打破。
全书历时一年半,只有两个月是维特碰到绿蒂之前的故事。那两个月,他刚从家中跑出,搬到一处鸟语花香、民风淳朴之地,是他短暂的人生比较欢乐的日子吧。但偏不,上帝设置了一个无论如何无法绕开的障碍:绿蒂。他被深深地吸引,在经历最初的悸动后,纠结开始了,因为那个姑娘是有主的。更可笑的是,未婚夫阿尔伯特回来之后,维特还和他结下了友谊,维特自己都啼笑皆非地说道:“世上没有比我们三个更荒唐的关系了吧。”他离开过,没用,公使馆无趣的生活和公使的官僚主义作风让他受不住。既然踏破铁鞋无觅处,那就回去吧。但,从前的小朋友走了,喜欢女房东的长工被驱走、一时糊涂杀了人、被判有罪了,连绿蒂都说:“你就不能减少来我们这儿的次数吗?”他有什么办法?啊?德国的精神亡了……大自然发起怒了……莪相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他,就走向了消除自己存在的道路。
这么一个人,大人们会嘲笑他说:再去找一个值得爱的,再觅一处别的地方的工作,难道这么难吗?是啊,维特想过,他这么回应:“这些无趣的人,把自己的人生圈在篱笆里。”我的感情不能抒发,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呵?以我观物,则我皆着我之色彩。那就带走绿蒂,像普希金、拿破仑一样去和阿尔伯特决斗吧!呵?那维特成了什么人呢?他是有理性的,他纯朴的天性决定了他干不出这种事。那第三种出路就明了了。
维特,他的性格也许自我,但从他书信的这种充满活力的语言来看,他就是对那个时代的反抗。“上层人士们羞于见我,公爵虽然照顾我,但也不能太过忤逆别人的意思。”他爱着艺术、爱着山水、爱着幽静、甚至拥抱孤独,他是个漫游者,他其实是内心脆弱如处女座般的(父亲早逝,青年时代的女友也走了)你不是吗?这样的他,绿蒂才能如他的眼。她是个活泼、负责任、能真正和他对话的人。1771年7月16日,她的钢琴声这么悦耳;1771年9月10日,母亲早逝的她是那么用心地履行本不该落到她身上的责任。然而,她难道没有同时向往两段感情的意思?如同《呼啸山庄》的凯瑟琳一般,绿蒂渴望稳重的感觉,她有了丈夫阿尔伯特;她渴望情感共鸣,她有了维特。“女人总是擅于处理两个爱慕者之间的关系”,维特如是说。我们能指责她吗?不完全能,只是事态失控,已有了自杀之心的维特找上门来,她却不知如何面对,在恍惚之间竟给了维特自杀的工具。绿蒂没那么成熟,维特怪过她:“你岂不是在给我酿造一杯毒酒?”但最后,绿蒂还是回应了爱意,斩断了把维特留在港湾的最后一丝绳索。
爱情本不该用自杀结尾。我也想过,为什么要自杀?如果仅解释为歌德对自己年轻时一段情感的交代,那未免太小看他了。前面隐隐约约地提到,维特除了爱情失意,事业也失意,但并不重要,“曳尾于涂中”正是他想要的。那么,还有什么?一个细节,他不读荷马,而读所谓莪相的诗。最后自杀前他也曾向绿蒂读起。莪相是古代诗人,代表着诗人崇高的一种对死亡、英雄气概的情感;荷马是史诗诗人,但也许留给情感的地方不多,更多是记事。维特是感性的,理性的地方有但后期被感性完全压制。自然满足不了他,现实满足不了他,人与人之间时常不能共情、总干在他看来没意义的事,他便依感性认定没有存在的价值了吧。
歌德的这本书信体小说,不止讲爱情悲剧,更讲的是社会风气。彼时的德国流行庸俗小说,完全处在社会的庸俗道德观中,歌德便以此小说回击之,勇气可嘉。除此之外,小说中有时的“胡言乱语”却是对人生真切的思考。1771年5月30日,维特便说自然本身之美,虽有为自己荒废作画辩解之意,但有点回归自然之意。诸如此类,书中很多处。
维特其实可以不死,做到下面任意三点之一就行:自尊心降一点,不要让绿蒂彻底离开阿尔伯特跟他走;手段别那么高尚一点,杀了阿尔伯特强行带走绿蒂也可;目标放低一点,绿蒂身边那么多女伴,城里那么多女子,哪一个不行?但那样,他还是那个大家为之落泪的维特吗?不,维特得不到爱,找不到意义,那就离开!绿蒂也值得指摘,按现在的爱情观,她明显有暧昧不清、绿茶婊之嫌。但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试图驾驭自己驾驭不了的事物罢了。
激进者也许会由此质疑婚姻,还有对我们自身的意义思考。自然,拥抱自然吧;待人接物,能忍就忍,像维特这么一断干净也只是小说吧;诗,诗是灵魂结晶,如果不愿看到1772年10月12日描述的诗人凄凉的临死图景,那就关注诗吧;自杀,加缪说这是个唯一重要的哲学问题,维特对抗的不是荒谬,却依然自裁,源于他不愿和解的极端认知事物方法,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如果看到黑的事物无法绕过,也不该了结自己不是?努力识别出白的就好,诶,这是不是违背了歌德的本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