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作家卡尔维诺的名字,是在一篇罗列“文学败类”的文章上。但凡“文学败类”,不外乎是无视糟糕至极的家境,义无反顾地将灵魂奉献给文学女神;抑或有对职业严肃高贵的父母,而自己非要奔跑在文学这条对成为社会栋梁全无助益的道路上。前者譬如马尔克斯,后者譬如卡尔维诺。
卡尔维诺的父母都是热带植物学家。大概文学面对自然科学时总会有些底气不足,“我的家庭中只有科学研究是受尊重的。我是败类,是家里唯一从事文学的人。”他少年时梦想成为戏剧家,念大学时不得已选了农艺系,最终从文学院毕业。而卡尔维诺也不像其他作家那样对植物一笔带过,他总要认认真真地写上学名,恨不得连拉丁文名一起写上,也不知是对父母职业的讽刺还是致敬。
合上《树上的男爵》的书页后,我开始想象作者的构思过程。他的头脑里出现了一个形象:一个攀爬在一棵树上的少年。他爬,会发生什么呢?是不断地攀爬然后走进另一个世界,还是在攀爬中遇见奇妙的人?他爬,然后习得新技能,每天在枝干纵横交错的树木间跳来跳去,在属于家族的森林中漫游,甚至拒绝下地,在树上度过一生。这应该是一个人从人际关系、社会、政治中逃离的故事吗?不,那未免太过肤浅。他不该是个厌世者。事实上,人们将因他的机敏、热忱和组织能力而敬爱他。他将投身于那个时代的运动,用他的权力和威信,全面积极地参与生活。但他会笃信:只有先与人疏离,才能真正与他们在一起。于是他在生命的每时每刻都顽固地坚持这种古怪的离群索居。他叫柯希莫。
为了让主角长期生活在树上有个相对合理的解释,他得有一群并不恶毒,却专横而不近人情的亲戚,上树就成为青春期的倔强反抗。他还得有一个理解他的家人,为他提供外界讯息和生活必需品,于是稳重又通情达理的弟弟承担了这个角色,即本书的叙述者。而在那片植物繁茂的故事发生之地,树木随着剧情需要可以遍布整个翁布罗萨,甚至一直长到码头上的树木,大大拓宽了柯希莫的生存空间。
他会遇见一群被流放到树上的旧贵族。他们看似亲密无间,实则不过是被命运驱赶到同一条路上。等到贵族们的人生有了拐弯的可能,他们便急不可耐地回归大地。唯有柯希莫,出于诗人和探险家的志趣,当不存在任何外部理由时他仍然留在树上。如同《海上钢琴师》中的1900,宁愿与船一同被毁灭也决不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