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客死异乡,由于高血压导致的脑溢血,抢救无效,很快就离开了我们,那年我八岁,还不知道人死了是怎么回事?跟着妈妈后面一直问外公去哪了?妈妈总说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因为外公很疼我,所以我对外公的感情很深,因此在送他火化的路上,发生的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情,我永远不会忘记。
记得那是四月的天,青藏高原依然很冷,我们一家老小十几口,都居住在我国海拔最高的青藏高原的昆仑山脚下的格尔木市,那里人口稀少,交通、文化方面都很落后,我们居住的戈壁大沙漠唯一的火葬场在德令哈,距离我们居住的地方有半天一夜的路程,我们下午出发,要到第二天的凌晨才能到达。
我们两辆车,一辆是带家眷的,一辆是载外公尸体的,我们老家的风俗,尸体都是需要人守夜的,于是父亲出了高价雇了四个专门守灵的人,坐在后面那辆卡车上,卡车上就五个人外加一具尸体,车是司机自己的,专门送葬用的,属于灵车,我们的车在前面行驶,卡车跟在我们后面,前面的路白茫茫一片,因为青藏高原属于盐碱地带,路面都是白色的粗盐。
我在家族的少年当中,年龄最小,于是,大人们安排我坐在副驾驶位上,可以让我方便趴在车前面睡觉,当然那是夜里的事情了。车驶出市区后便是一片荒凉的沙漠,什么人都没有,大白天的太阳高高的,都有点凉飕飕的教人害怕,我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看着观后镜里紧跟着我们的载着外公尸体的卡车。突然,我的眼睛里就像飘进了沙子,按理说不可能,因为车窗全部关着,我眼睛有点痛,便使劲揉,就在揉的过程中,我发现观后镜里空空如也,啥也没有了。
我一紧张忘了继续揉眼睛,赶紧抬起头,正好对着车前方的减速玻璃,天呐,载着外公尸体的卡车什么时候开到前面来啦?听爸爸他们说,不是灵车要在后面吗?我就问司机爷爷“爷爷,他们怎么开到我们前面来了?”司机爷爷问“谁开到前面来了?”我望了望司机爷爷觉得奇怪,难道他没看见?等我回过头来再看前方的时候,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没有,我不相信,我爬起来,站在副驾驶座位上往后看,卡车依然跟在后面,不紧不慢。
妈妈见我爬在座位上,司机爷爷又怕我磕到头使劲在拽我,便以为我在捣蛋,就跑到前面来抱着我,和我一起坐在了副驾驶座上,我告诉了妈妈刚才发生的事,可妈妈叫我别乱说,是眼花,我心里纳闷,但也没再多想,想也想不出什么来啊。眼见着天色就暗了,我是一到晚上就得睡觉的人,容不得我多想,眼睛不听使唤了,昏昏沉沉就趴在妈妈怀里快要睡觉了。
我刚刚迷迷糊糊快要睡着,车子停了,我迷糊地睁开眼,天色已经大黑了,我问妈妈怎么了,妈妈说载外公尸体的车子抛锚了,大家都下车去看怎么回事,我也跟着妈妈下了车。爸爸和四个舅舅都打着手电,我们车子的司机爷爷也跟着过去了,男人们都围着载外公尸体的卡车转悠,卡车司机自己也找不出毛病来,但是怎么着就是打不着火。卡车司机气急败坏地骂道“妈的,死鬼,不让走?”
“咔呲呲…”车子被自己的司机骂了一声居然发动起来了,大家纷纷转身准备上车,我突然看到卡车前面的玻璃上有一团亮光慢慢往车后爬,那光就像是一个会蠕动的虫子,我傻傻地看着它一直爬到卡车的后拖箱里,没了。我以为是舅舅们谁手里的手电光,可是现在想想确实不像,那光不明亮,很暗,但是微微在发光,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
后来卡车便接二连三抛锚,启动,抛锚,再启动,足足十几二十次,有时候停下来要等半个多小时,有时候十几分钟,就这样耗着我们的时间,而且每次停下来我都能看到那个光,慢慢往后拖箱里爬,爬到爷爷的尸体上就没了,我把这个事情告诉了妈妈,妈妈告诉了爸爸和舅舅们,大家似乎耳语了片刻,便没再说什么,只叮嘱妈妈要看好我,当时我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这么折腾了一宿,明明凌晨就能到火葬场的,一直搞到中午,我们才缓缓驶入德令哈的小径,大家都精疲力尽了,可是没时间休息,我们老家的风俗,人去世了,时间是耽误不得的,什么时间火化就是什么时间。于是大家直接下了车,拿东西的拿东西,交钱的交钱,拖外公尸体的拖外公尸体。德令哈的火葬场很干净,似乎一年到头都没什么人去火葬,当然我从小在青藏高原长大,多少知道点那里人的习俗,那边的人死了不是天葬就是水葬,火葬的少之又少,所以,德令哈的火葬场很干净。
那是我第一次参加亲人的火葬,当时要举行仪式,就是大家要围着拖放着外公的那个槽子转一圈,以示对外公的怀念和告别,我们一个挨着一个围着外公的尸体转,我排在小表哥后面,走到谁都好好的,就走到我和小表哥的时候,小表哥突然向后跌倒了,正好压在我身上,按理说,他该向前倒啊,怎么的就往后摔呢?像是被人从前面给推倒一样。然后我怎么推他他都不动,爸爸和舅舅们扒拉半天才把小表哥扒拉起来,很巧的是我和小表哥是最后两个,而小表哥已经看到外公的脸,而当表哥表姐们把我拉起来的时候,火葬场的工作人员已经将拖着外公的拖槽往火炉里送了,只剩下外公的脚还在外面。
我追了过去,想看外公,可是火葬场的工作人员一个劲把我往外推,那时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特别舍不得外公,似乎知道外公死了似的,哭得跟个泪人一样,使劲要看一看外公,而妈妈和家人们都在拉着我,工作人员也在推我的同时,另外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将外公一直往炉子里送,可是奇怪了,之前都好好的,就到脚了,怎么送都送不进去,像是拖槽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我呢又不停地哭闹,搞得家人一下子全跟着哭了起来,闹哄哄的,乱成了一团。
突然爸爸发话了,“不许闹了,让外公安静地走”我被爸爸势气凌人的声音给吓住了,顿时没了声音,而就在这时,正在被使劲推着的拖着外公尸体的拖槽突然自己弹了进去,几个推拖槽的工作人员由于惯性都摔了满地,拖槽弹进去的刹那,我就听见火炉里“轰”的一声,透着半掩的拖槽我看到火光冲天,而就在那一刻,火炉里有一团很淡很淡的火苗,缓缓地缓缓地凝聚在了一起,慢慢地慢慢地转了一个圈,从拖槽的缝隙里飞走了,我跟着那片淡淡的光一直看到了太阳底下,那光就是载外公尸体的卡车老抛锚时我看到的一摸一样,妈妈立马捂上我的眼睛。我便什么都没再看见了。
后来大了,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我还是想不通,就问妈妈,为什么会这样?妈妈告诉我很多事情是解释不清的,她说当时卡车总是抛锚的时候,大人们就觉得不对劲了,然后我又说我见到光,大人们就觉得外公舍不得我,因为这些奇怪的现象只有我能看到,是因为外公在世的时候最疼我。
我问妈妈为什么会看到卡车开到前面去了?妈妈说也许外公想让我知道他要走了,我觉得奇怪,解释不通啊,我继续追问,为什么送进火化炉时只有我没能见到外公,妈妈又说是外公不想我难受,我又问那为什么又总是推不进去呢?妈妈说“你烦不烦?有完没完?写作业去!”
于是我伸了个舌头,写作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