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我们全迷上了斗竹节人。把毛笔杆锯成寸把长的截,这就是竹节人的脑袋连同身躯了,在上面钻一—对小眼,供装手臂用。再锯八截短的,分别做四肢,用一根纳鞋底的线把它们穿在一起,就成了。锯的时候要小心,弄不好一个个崩裂,前功尽弃。
那一段时间,妈妈怪我总是把毛笔弄丢,而校门口卖毛笔的老头则生意特别好。教室里的课桌破旧得看不出年纪,桌面上是一道道豁开的裂缝,像黄河长江,一不小心,铅笔就从裂缝里掉下去了。
而现在,这些裂缝正好用来玩竹节人。仔细想来,那个发明这竹节人的家伙,准也是坐这种课桌长大的。
把穿着九个竹节的鞋线嵌入课桌裂缝里,在下面一拉紧,那立在裂缝上的`竹节们就站成一个壮士模样,叉腿张胳膊,威风凛凛,跟现今健美比赛中那脖子老粗、浑身疙瘩肉的小伙子差不多。将鞋线一松一紧,那竹节人就手舞之、身摆之地动起来。两个竹节人放在一起,那就是搏斗了,没头没脑地对打着,不知疲倦,也永不会倒下。
有时其中一个的线卡住了,那“斗士”便显出一副呆头呆脑的傻样子,挺着肚子净挨揍。竹节人手上系上一根冰棍棒儿,就成了手握金箍棒的孙悟空,号称“齐天小圣”,四个字歪歪斜斜刻在竹节人背上,神气!找到两根针织机上废弃的钩针,装在竹节人手上,就成了窦尔敦的虎头双钩。把“金钩大王”刻在竹节人的胸口,神气!
用皮剪一把偃月刀,用铁丝系一绺红丝线做一柄蛇矛,给那竹节人装上,再挖空心思取一个更威风、更吓人、叫得更响的名号。破课桌,俨然一个叱咤风云的古战场。还有同学别出心裁,想技高一筹,给竹节人粘上一个橡皮擦雕成的脑袋,做一套纸盔甲。
一有机会,便得意扬扬招呼大伙儿来观摩。谁知弄巧成拙,中看不中用,没打几个回合,那粘上的脑袋连盔甲被它自己手里的大刀磕飞了,于是对方大呼胜利。其实,竹节人的动作压根儿不由扯线人做主,那不过是在竹节间的线一紧一松间的胡乱耸动而已,可看上去,却挺像是那么回事。黑虎掏心!泰山压顶!双龙抢珠!咚锵咚锵咚咚锵!咚咚锵!
下课时,教室里摆开场子,吸引了一圈黑脑袋,攒着观战,还跺脚拍手,咋咋呼呼,好不热闹。常要等老师进来,才知道已经上课,便一哄作鸟兽散。上课了,意兴依然不减,手痒痒的,将课本竖在面前当屏风,跟同桌在课桌上又搏将起来,这会儿,嘴里不便咚锵。
偏偏后面的同学不知趣,看得人了迷,伸长脖子,恨不能从我们肩膀上探过来,被那虎视眈眈的老师看出了破绽。老师大步流星走过来,怒气冲冲伸手一拂,“屏风”颓然倒了,一切秘密暴露无遗。不消说,费了许多功夫做出来的,建立了赫赫伟绩,鏖战犹酣的两个竹节人被一把抓去。
到办公室窗户下的冬青丛里转悠,希望老师能像往常一样,把没收的东西扯散了,随手扔出窗外。蹲着身子,瞪大眼,可一无所获。正悻悻然准备离去,却见同桌趴在窗玻璃旁看得津津有味。我也凑过来,一探头,咦,看见了什么?
只见老师在他自己的办公桌上,玩着刚才收去的那竹节人。双手在抽屉里扯着线,嘴里念念有词,全神贯注,忘乎所以,一点儿也没注意到我们在偷看。他脸上的神情,跟我们玩得入迷时一模样。
于是,我跟同桌相视一笑,虽两手空空,但心满意足,轻手轻脚地溜了。方才的那份小小的怨恨和沮丧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