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巴车上坐了三个多小时,回到了这座熟悉的小城。正值初夏,天上下了一点小雨,零零星星地敲在车窗上,然后破碎,滑落。我拿起一旁的行李下了车。
车站很小,只停了几辆大巴,水泥地面因常年风吹日晒而裂成一块一块的,像积年劳作的老者皲裂的皮肤。这里人很少,除了同车的十几人之外只有几个司机和售票员,平时的小商小贩都已早早收工。
走出车站,路上没什么人,偶然有几辆车经过。碎雨落在我脸上,在这初夏时节反而有点冷。街上很安静,空荡荡的,除了雨声,什么也没有容纳。我突然想起海子诗中对德令哈的描写----一座雨水中荒凉的城市,对这座小城而言,这个描写是如此贴切。
我内心不由得泛起一阵落寞与空虚,这种落寞与空虚大概是每一个乍从都市回到小城定居的人都会体验到的。从昨日繁华到今日雨水中的荒凉,所面对的是一种难以忍受的寂静,这种寂静让人心渗,像被一只只蚂蚁啃咬心房。我迫切地想要离开一个地方,但却无可慰藉。我一直在学习如何走得更远,适应更宽广的路,却发现回头的路更加艰难与不易,亦或是说难以接受。
我就这样一直走着,走着,走过一个路口时,一个身穿淡红色上衣的妇女从转弯处走出来,走在我前面。从背影来看,她大概五六十多岁。衣服很旧,被洗的发白,穿着一双廉价的运动鞋。身材有些发福,显得有点矮,头发很随意地披着。她的脚步不紧不慢,好像只是闲逛。似乎刚好和我顺路,她一直走在我前面,我不由得有些好奇。
远远地,我依稀听到前方有歌声,歌声在雨中有些模糊,那淅淅沥沥雨声仿佛收音机里杂乱的噪音。再往前走,歌声越来越大,逐渐清晰。我分辨出那是一些早已过时了的流行音乐。我看到一些大妈在前面的小广场上跳舞,跳的丝毫没有美感可言,粗大的腰肢肆意扭动着,脚步很随意,动作也参差不齐,像一根根张牙舞爪的老挥舞干枯的枝干。但她们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她们就是那样地热情洋溢地跳着,忘了这微冷的小雨,忘记了自己拙劣的舞姿,仿佛回到了自己最好的年龄。那个走在我面前的大妈快步走向队列,加入其中,刚开始的时候有点脱节,但很快就跟上了节拍,成为老树林的一部分。
“琪琪,别跑远了。”队伍中的一个大妈一边跳舞一边朝着旁边的一个小男孩大喊道。那大概是他孙子,我猜测着。
“好啦~”男孩转过头来,故意拖长了声音回答道,马上便转过去继续和几个小伙伴玩了起来。他们拿着不同的玩具,有变形金刚,蜘蛛侠,奥特曼等。那些超级英雄被他们手抓着飞来飞去,打地不亦乐乎,必要时还用嘴给打斗配音,他们玩的全神贯注,十分投入,那一张张小脸上洋溢生机与欢愉,成为这座荒凉小城中最有生命力的部分。我在旁边站着,那些笑脸仿佛让我内心的某些东西生根、发芽。
这种蓬勃与欢愉,是一种坚固而不可磨灭的美,在他们平静笃定的生活中缓缓绽放。
我曾渴望鲜衣怒马,浪迹天涯,追寻诗与远方,但后来我才知道,诗与远方永远只能是诗与远方,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一旦深入其间,反而失其本味。追寻是人生意义之所在,我们往往终其一生都在辗转于一个又一个目标,追寻这别处的生活。但“别处”是一个相对概念词,可望而不可即。鲜衣怒马有鲜衣怒马的空虚,浪迹天涯亦有浪迹天涯的孤独。因而,我们的追寻永无终止之日。但也正是由于这种追求的永无止境,我们不仅要学会在路上生活,更要学会在路上欣赏风景。
在生活中,我们常常被人推搡着往前走,走得很远,却过于仓促,行万里路不过是多了一万里的贫乏与疲惫。因此,对于那些我们正在经历的,要用心去欣赏,走一万里便要有一万里的锦绣山河、一万里的春暖花开。而对于那些还未走过的路,无论崎岖与否,都应该保持孩子般的好奇与无畏,因为有黑暗的地方就有沉睡的光明。
我脚踏歌声继续走着、走着。走过一条条熟悉的街巷,正如我当初离开它们时一往情深地走着。渐渐地,云消雨停。我抬头,看见一颗硕大的星星拉扯着夜的衣角在城市的夜空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