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87年,我25岁,刚刚步入社会。那年六月五日,山阳发生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灾害,多地发生人员伤亡、房屋损毁现象,且道路中断、通讯设施瘫痪 。
我家住高坝镇,岳父母在漫川镇,相隔百余里。漫川地处山阳以东,地势低洼,最易遭受洪水冲击,岳父母一家的安危很令人担心,但又无法联系。于是我决定步行去漫川看望,正好在同一个学校共事的王老师也想去漫川两岔乡看望岳父母,我们便相约一同前往。
我们选择了最近的步行路线,也得走一百二十华里。当我们走到高坝店寨子沟口时,前面就已经被洪水冲的无路可走。路上除了淤泥就是挡在眼前大小不等的乱石,我们在乱石滩中或跨越、或绕行,艰难地向前迈进。十几里的路程,我们走了近三个小时。走到鹘岭脚下已累得全身无力,于是便坐在乱石滩上休息一会儿,吃点事先准备好的饼干,恢复一下体力,以翻越鹘岭 。
无意间,我抬头发现离我们四五米远地方,蹲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头发蓬乱,衣衫破旧,满脸泥污,可怜兮兮地望着我们进食,眼睛里充满着乞求。我问他话,他用手比划着回答。原来他是一个哑巴少年。我便送给他饼干吃,并让他喝水壶中的凉开水。他很饥饿,很快吃掉了我自备的下一顿食物。
我们休息的差不多了,准备爬越眼前的鹘岭。这座高山以前没走过,也找不着原有的路,我们只能顺着峡谷攀援而上,哑巴少年与我们同行。陡峭的峡谷,多亏了哑巴少年,上山的时候他在后边牢牢地推着我,有时让我踩在他的肩膀上攀爬。下山的时候,遇到危险地段,他抓着树枝先跳下去,然后用双手或肩膀托着我们下山,就这样在他的帮助下,我们终于翻越过鹘岭,并找到了大路。我很高兴,朝哑巴少年竖起大拇指表示称赞感谢,哑巴少年冲我摆摆手,朝我们相反的方向离去。这时我才突然明白,哑巴少年并不是和我们同路,他是专程送我们爬山的。我只是送了他一点食物,他竟用几小时的时间帮我们爬山作为回报,而回去的路又是那样的艰难!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和风中吹起的乱发,我的眼睛潮湿了!
(二)
过了鹘岭,山脚下就是黄柏楼。我们的行进方向是出黄柏楼到扁头溪。黄柏楼不是楼,而是一条狭长的山沟,它上连鹘岭下达扁头溪,地势上高下低,落差很大,鹘岭及两旁山沟的水流全部从这里流过汇集到金钱河。水灾已过去几天了,但我们从这里经过时,水势依然汹涌湍急,似离弦之箭、脱缰之马,水浪之中裹挟的滚石飞速向前,石块撞击到对面的山岩后发出巨大的回声,以及巨浪冲击石罅所发出的怪异的叫声,可以想象到发生水灾时的情形是多么的震撼骇怕。
我们胆颤心惊,小心前行。这里是“八七水毁”的重灾区,一路走过,河流两旁的群众住房被毁者十之八九,走不了几步就有门前摆棺材办丧事的,阵阵哭声不绝于耳。我和同事的心情郁闷到极点,心想如果我们每人扛一袋钱从此经过,沿途接济下去该多好呀!唏嘘慨叹之间,我们被眼前的一幕让我们震惊:河边三间瓦房,中间一间被房后山坡上滚落的一个百余吨的巨石从房皮上径直砸下,房面出现一个巨大的洞,房屋的后墙和两侧墙壁完好,大门及前墙被毁。巨石耸立在堂屋中心,正好挡住靠后墙的大柜,这是水灾给这家人留下的唯一财产。已经是夏季了,房前一位六七十岁的老人穿着棉衣棉裤在河边清洗晾晒抢救出的物品。老人告诉我们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外出打工,一个上大学,水灾发生时家里有三个人——他、老伴和大儿媳,灾难来临时是在漆黑的夜晚,当时房屋周围全是齐腰深的急流,黑暗之中他摸到一棵树便紧紧抱住保住了一条命,老伴和儿媳被洪水冲走了至今没找着,两个儿子还不知道家里的情况……
我当年月工资46元,我身上当时带了50元钱,看到孤独无助的老人,我拿出10元钱给他,告诉老人房子尽管整体没垮,但很危险,劝他不要随意进屋。老人死活不要我给的钱,一再道谢说他能过得去,政府会管他的。老人用小黑碗端出两碗开水递到我们面前,用地道的下河人口音说:“客倌呀,不成敬意,喝碗白开水吧!”
我步行了两天共一百二十余里,头天晚上投宿在两岔乡的王老师岳父家,第二天经法官到漫川,见到岳父母,他们尚且平安,说水灾来临时屋里进了很多水,他们上楼躲避,家中无大的损失。
我处理了一下脚上磨出的血泡,休息一天后原路返回。政府及各单位已轰轰烈烈的开展重建家园和捐款捐物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