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小黑,我三岁,它一岁,我是小孩,她是小狗。
第二次见小黑,我九岁,它七岁,我还是小孩,她已然是老狗。
小黑浑身的毛有灰有棕,唯独眉间偏右,有一点黑,这颗“黑痣”为她平添了些妩媚,真正像条母狗。
这还不算,每次小黑生下一窝狗崽子,护犊子的样子,就更像母狗了。
印象极深的是某一次,小黑把小狗生在一堆柴禾里,一窝两条,一黑一黄,长得胖乎乎的,连毛都又嫩又软。养了几日,小奶狗软趴趴的腿终于长了力气,可以走几步了。恰逢外婆家要养条狗看家,我就奉命押镖,将小黄狗送到外婆家。另一条黑的,由于家中小孩爱怜玩耍,大意掉到坑里,摔死了。狗有没有感情呢?那时我觉得我比她伤心,因为小黑还有力气从白天吠到黑夜,止都止不住,谁靠近柴堆,就咬人,还真是“伶牙俐齿”,咬得附近大伯小腿皮肉外翻。
小黑挨了一顿狠打,嗷嗷直叫,一身戾气也转化成悲戚。整日趴地上,动也不动。
几月过去,已是深秋,某一日我在一座荒山沙地里挖红薯,傍晚天已经很黑,细雨下了一整天,树林里每一片叶子上都蕴满了水,高处落向低处,层层坠下,鸟鸣山更幽,林子也因此多了阴森,何况曾有野猪出没。没有风,只寒气一层层降落。
我曾经多次想过,我死了,世界会怎样。当听到有动物在草丛奔跑的声音,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身体冻住了,直到一声狗吠,才知是小黑。露水打湿了她浑身的毛,看上去有些瘦,也许是心疼她,那一刻我哭了,从内到外的颤抖、呜咽,泪水滚轮,我又割了几把草放背篓里,匆匆起身往回赶。下山时几乎已经看不见路了,遇见坡就坐下滑,遇见梯就蹲着下,小黑一路跟着我,倒像是接我回家。
其实,小黑常常很安静,如果她是人的话,肯定也是寡言少语的。尤其是她陪我看日落时,我坐在悬崖边的石头上,她坐在一旁,我们在最高的地方,看日落,也看远方的人,风一吹,脸颊常常凉凉的,心里翻江倒海的思念与怨愤,也一并平息了。
不知狗有没有思念,被我送走的小黄,不到一岁,因误食老鼠药死掉了,如果小黑已经忘了他,多好。
那是春转夏的时节,正好产麻,家里门口堆满了成捆的麻杆,只待剥了皮去了渣晒干出卖。那时用机器打麻已经十分普遍,家家户户都是嘈杂的声响。也只剩下这样的声响。
奶奶说,她跪着死掉了,然后埋掉了。
至今我不知埋在哪里,我只知道,越寂静越忧伤。这世上一切与小黑相关的东西,大概只有我的回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