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渠坡有十多里长,是我从家往来县城的必由之路。骑着自行车,自坡头一路蹿到坡底,感觉像是在飞。有胆大人的双手撒把,张开双臂做自由飞翔的样子特酷。我也想摆这酷,但车技不行,刚一抬手自行车就左右摇摆,这飞翔的事在我身上也就没上演过。
高中那几年,流行一部小说,名叫《没有纽扣的红衬衫》,作者是现在的作协主席铁凝,小说虽然写于80年代初期,但其影响却一直延续到了90年代。穿着红衬衫,再把纽扣解开,从高渠坡一路飞下来的,多半是在县城上学的高中生。高中生飞翔的姿势很快就传到了社会上,引发了红衬衫的流行,也引发了全民飞翔的热潮。据说有个老头子,从高渠坡下来时,也过了一把飞翔的瘾,可自行车不争气,刹不住闸了,情急之下一路狂喊“拉住四块,蹬倒五块。”路边一砍柴的听见后,顺势一扁担,把老头连车子一起撂翻了,老头shenyin了半天后问为啥不拉住呢,砍柴的说拉住才给四块钱,蹬倒能挣五块哩。老头哭着说自己这辈子就吃结巴的亏了,他原本要说的是拉住十块蹬倒五块。
类似这样的糗事我也干过,不过我不是结巴,但我的窘丝毫不亚于那倒霉的老头子。高二那年春天,骑着车子下坡,车速太快,拐弯时没收住闸,连人带车子摔倒在路边,起身后,自行车后轮变形了,连带断了好几根辐条。扛着自行车走路是件很窘的事,跟抬着毛驴走路的笑话差不多。摔坏自行车后,家里人说不安全,让我来回坐班车,可放暑假那天,兜里只剩五毛钱了,远远不够车费,正犯难呢,见邻村一女同学推着自行车,听她说准备把车子带回家。一把抓过车把子,信誓旦旦说保证安全顺利送到。驮着她出了校门,一路狂奔到坡底,任凭怎么使劲可就是蹬不上去,下来推着车子走,走过一段,看道路平坦了再骑上一阵子,骑不动了又接着推,等到把人和车子搞到坡顶,早累得两腿发软站不住了。开学后,从同学处听说,她原本打算带自行车坐班车回家的,抱怨说跟着我爬了一扇坡。听到这话特委屈,带着她爬了一扇坡走了八十里路不说,还帮她省了三块钱车票钱,没落下好反倒怪罪起我来了,由此便没再理会过她。可谁知她竟然患乳腺癌死了,当时我在南京,没人通知我。我为她的死唏嘘感叹了好久,为自己道听途说了一句话而不再理会她的事倍觉寒心。此后,再过高渠坡,不经意间总会想起死去十多年的她来,似乎总能看见自己推着自行车爬坡的影像。坡路太长,把自行车靠在硷畔,爬到上层的梯田,再把车子拽上来,把她也拽上来,这样就省去了一部分山路。有条土路特陡峭,蜿蜒着向山头而去,扛着车子向上爬,实在扛不动了就靠在路边的枣树下歇歇,枣还青涩着,摘一颗嚼嚼,口干舌燥的像嚼着一块木屑。好不容易爬到了山顶,坐着吹风,红衬衫像旗子一样呼啦啦地飘,顺嘴念了句毛主席的诗“山下,山下,风展红旗如画。”她浅浅地笑了下说“你还是个碎文艺。”受了这碎文艺的说辞,又高呼了一阵子“天在上地在下你娃别牛,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
几经重修的高渠坡宽敞平坦,路边盛开着美丽的格桑花,每当路过,总隐约看见我推着自行车向上爬,一座山头埋没了我瘪足的身影,另一座山头处又冒出了热汗淋漓的头颅。(星辰美文网wwW.mEIwen1314.CoM)
虽然,那次爬山特累,但最终我没有食言。如果她还活着,我肯定会跟她说起这事,吹嘘自己当年是何等的厉害,没喝一口水没吃一粒饭,推着车子上了一扇坡,又驮着她走了80里上坡路。可惜,这唯一的目击证人早已不在人世了,这事说出来连自己都觉着是在吹牛。
但高渠坡或许会记得吧,所以,每当路过高渠坡时,总觉着亲切,虽然这亲切绵软的像秋天的柿子,被喜鹊一啄,就掉落在了草丛中,流淌着黏红的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