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工作上的一次经历,使我感慨良多,难以释怀。秋季计划生育集中服务活动如火如荼的展开,同时我被派驻一个小山村协助开展工作。有一个需要结扎的对象户,是我分包的。听村组干讲,这是一个计划外双女户,早就该做手术绝育了,只是仍不死心,不生男不罢休。乡村干曾多次登门讲策,谈形势,摆利害,无奈总是碰壁而回,后来干脆藏躲外逃。我和几位同事去其家探视,诚如斯言,只见门户紧闭。路人言说,刚才还见她的女儿在山坡放羊,你们候在此处,定能得见。
半晌时分,一位十一、二岁少女,挥鞭赶着一群山羊,相向而来。随行的村组干指着说,她就是那个对象户的女儿。我迎上前去,悦问道:“这是你家吗?”答:“是。”我又问:“我们找你的父母有些事,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小女孩立时紧张起来:“我不知道,我还很想他们呢!"表情颇有些讳莫如深,之后匆匆赶着羊群离去。我们尾随其后来到一家院落,村组干介绍说是她的祖母家。一株经年枯槐斜斜无力地立在门口,石砌的矮墙掩不住院内的断壁残垣。推门而入,迎面一位老婆婆,爬满脸上的参差皱纹印证着饱经的沧桑,佝偻的腰身透出无尽的辛劳。看到我们,颤巍巍地起身让座。屋子很小,做午饭用的柴薪烟雾升腾,障目酸涩,加之地面坑洼,几欲跌倒。我不忍说出真实来意,搀扶着她坐下,假以谎言说:“我们是乡民政部门的,村里反映说,你家有些困难,特地派我们来核实一下。属实的话,会很快安排适当救济的。”一听此言,老婆婆泪涌如泉,一边擦拭,一边戚戚对我们说:“谢谢政府对我们的关怀。我们家搞成这样,都是娶了个恶媳呀!”我问道:“那你的儿子呢,他不在家吗?”老人似乎有些警觉,说:“儿子不争气,让婆娘整得没有骨架。老婆闹着离婚跑了,儿子都快被逼疯了。你看现在这个孙女没人管也赖给我了。”言谈之中,对子媳甚感失望。我见问不出什么,遂作别辞行。
在村委办公室,我们工作组几个人员研究对策。村妇女主任说:“其实这家人,也挺可怜的。女人前两胎生的都是儿子,却是老大智障,老二身残,均不日病夭。现在又有了两个女儿,一个就是你们见过的牧羊女孩,还有一个也快两岁了。男人在水泥厂干活被滑坡的水泥包砸断了腰,从此不能做任何重活。女人因气而郁,整天闹着要离婚。目前两人都跑得没有下落,很久不见露面,不知藏在哪里。女孩只能辍学跟着老婆婆了。”说话间,我仿佛又看到了目睹的家境一幕,心头隐隐怆然。
已是夜了,秋雨潇潇,凉气沁骨。原定的夜探计划在几个村组干的带领下如期进行。得到确切消息称,曾经见到那个女人潜居在其老家。山路泥泞崎岖,我们几个人亦步亦趋地来到一处宅院。丛生的杂草逾人半腰,枯枝朽干横拦挡道。打开手电四处察看,但见土墙瓦屋斑驳破旧,霉尘蛛网扑面欲呕,示显久无人迹。在仔细审视一间厢房屋子的锁像时,顿生疑虑。疑惑破宅陋院,怎么惟独此间持用新锁?用手轻轻一拨,竟锁滑门开,随之伴有窸窣声响。“有人!”众人异口同声地惊叫出口。几盏手电齐聚光亮,一个女人在强光下瑟瑟发抖,怀中犹紧抱一个约两岁的婴孩。我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女人同村组干口中所说的高中生联系在一起。我们中间的一位女同事接过她手中的孩子,单薄的衣不抵风寒,体凉无温,黑黑的眼睛满溢惊恐。同事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须臾在我们和颜的问询中,女人渐渐稳定心神。问她为什么要躲避,她说他的丈夫shenti不好,她一定要挣口气,生个男娃。我说:“你现在已经有两个女儿了,只要将来都能够成才,孝顺你们,不是一样的吗?”她幽幽叹口气说:“女儿早晚是人家的人,怎么会一样呢?”王委员说:你觉得你们目前的生活现状有能力养活更多的子女吗?现在的社会男女生育比例失调很严重,是7:1。也就是说,未来十年或者二十年,七个男人中间将会有六个娶不到老婆。如果依你所想,再生一个男孩,你又能保证他能受到良好的教育?能保证他就是七个中的最优秀的一个吗?多子未必多福,你看到你的婆婆风烛之年,还要替你们操劳,还要为你们带着孩子。你们忍心吗?还有你比较一下周围的生活实际,与其孩子跟着受累,你不觉得是在摧残她们吗?。。。。。。”一席话似乎说到了她的痛处,她擦着泪说:“我也是受过教育的人,怎么会不懂得这个道理?。。。。。。我愿意跟着你们去做手术,请你们让我收拾一下。”
在市里的卫生指导站做完手术,午夜深沉。护送她回家时,她80多岁的婆婆已在村口守望。看到我们一行人,又老泪纵横。“你们怎么不可怜可怜我们家呢?我一辈子没有孙子,要我百年之时,如何安心闭眼呀?”她接过话说:“不要说了,我不愿在那种狗窝一样的地方生活了。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回自己的家了。”风凛雨急,一旁的我和村组干,不由打了个寒颤。我无意再与她们争辩是非,却是无语凝咽。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我不知道先贤曹雪芹给晴雯的几句判词,用在这位女人身上是否恰当。国家实行计划生育策多年,可在农村即使有些文化的人,也很难理解或解开心中的结。总认为男孩是家庭的顶梁柱,是可续香烟之人。生个女儿要么视如草芥,要么送人,丝毫不计骨肉亲情。而有的为生个男孩或多生,更是费尽心思。假意离婚者有之,偷生瞒报者有之,甚至自此背井离乡者亦为数不少。我在乡镇工作多年,如此种种,道听兼所遇,众也。
所知的有一户人家。夫妻二人初成家时,农耕事亩,出双入对,人勤家殷,惹人羡慕。一年后,儿子出生,小家更添乐多多。但随着其父母屡次“教导”:一个孩子太孤单,日后连个照应的亲戚都没有,还是再生一个吧。于是他们就加入了前些年很流行的"超生游击队"的滚滚洪流。当时我的年纪还小,不明白为何好好的一家人怎么忽然就不见了呢?(星辰美文网WWW.MEIwen1314.com)只是在乡村计划生育门上门查问时,才依稀懂得个中大致情由。数年之后,夫妻二人拖大抱小一行五人风雪夜归。只是隔墙可闻的往日的欢声笑语已被婴泣母斥所代替。尽管二人依旧早出晚归,但收支的拮据常常使他们羞于人前。每学期的学生开学交费时期,也是他们最难熬的日子。不时听到他们哀叹:这不是一群孩子,简直是催命的夜叉!
生儿育女,诚然是人类社会延续的本能和必需,窃以为不应成为一种责任和负担。笃信多子多福,惟儿子可作传后人的思想,在许多六十年代的人中间仍然根深蒂固,而在多子的家庭,顾此失彼的现状比比皆是。知识经济时代的今天,吃饱穿暖已不是生活的基本需求。试想一个贫瘠而捉襟见肘的家庭,可否保证有足够的心力使子女受到良好的教育,日后又能否在汰劣天择的时代安身立命?如果再失之以教诲,暮年生变,子不养,女不留,顾影自怜,疲累的心灵可否解读你曾经风霜的面容?嗟叹一生,为谁辛苦为谁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