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清瘦,寡言。刚开始学徒时,他对我就只有一个要求:磨石笔。这是一种类似于裁缝的画笔,用滑石制成,一般称为石笔,使用时要把前端磨薄,才能画出细线,然后按线继续下一步的裁剪。因此我们冷作工也有着“铁裁缝”的雅称。只不过对象不同,裁缝用布,我们是铁。
为了不伤到手指,我特意选了那光滑平整的地方来磨,可是,任凭我怎么用劲,本就不厚的石笔却未见丝毫变化!旁边一直暗暗观察的师父终于忍不住,一把夺过我手中的石笔,挑了一处毛糙的满是焊疤之地,两只手指轻盈捏着石笔,倾斜角度,三两下磨动,石笔前端就形成了漂亮的夹角。望着那石笔画出的清晰线条,耳畔是他“只有粗粝的地方,才能打磨”的话语,我心服口服。
工作上渐渐步入正轨。师父开始让我参与产品的组装。变形的板料需要先校正,这个可不比布料可以随意抚平。待我举着沉重的12磅榔头,咬牙坚持了十数下之后就已经气喘吁吁脸色发白。还是退伍兵呢!师父这样取笑我。说话间他挽起衣袖,挥动手臂,像风车一样抡动大锤,十下,二十下……我好奇,清瘦的他是怎么做到的?!
师父道出了其中的秘密,我用的是蛮力,而他则是靠整个手臂的抡动,像画圈,既有起始的发力,又有中途惯xing的省力。你只要瞄准就行,而不必担心体力不够!用巧劲,不但事半功倍,还能找到其中的乐趣。我在试了几次后,就再一次心服口服了。
没多久,单位“下海”了,车间里的人员实行自由搭档。一时间,大家各显神通,有人投靠技术好的,有人去拉拢能接到好图纸的……唯有师父无动于衷。依然带着我承接领导安排的图纸制作产品。一次,有一位老乡找我,说接到了一个好活,只要花力气剪一批钢板就能获得较多的工时,而他的搭档临时有事回家了,便问我去不去。那时我和师父正在制作一个大件,虽复杂却工时不多。师父看出了我的犹豫,就说:你自己选择,别管我!
后来,我还是选择留在师父身边,因为我想借着制作大件的实践机会多学点技术。也因为师父说过,很多时候,你会面临更多的选择。为名?为利?顺从自己的意愿就是对的。话虽如此,我还是看出了他眼角的赞许,我的抉择没错!
“小心”两个字,是我和师父在一起的时候他说得最多的,含着警示,也含有长久的关怀。的确,冷作工是一份脑力和体力并举的职业:看图纸和制作过程中都需要动脑,得时刻保持清醒的思路;校正和装配又要有充沛的体力支撑,而且,一不小心就容易出差错,无论何种差错都是产品的致命伤,轻则返工,重则报废!
单位几经变革,车间里实行班组集体作业制,我和师父都是技术骨干,可以说日子是越来越好了。可此时,师父却被确诊为胃癌!经过胃部切除手术,短暂的一段时间内,他状态很好,天天傍晚精神抖擞地散着步,我也着实也为他高兴。但不久,席卷而来的病魔很快就击垮了他的shenti。
我牢牢地记得,那个星期五,他拉住我的手,强忍着癌细胞的肆虐,仍淡定地对我说,也许我不久后就不在人世,以后再不能当你师父啦……殊不料,第二天,他就永远离我而去……(星辰美文网WwW.meiwen1314.com)
永远记得他对我说的那几句话:“越是粗粝,越能打磨”、“再难再累的活,只要学会动脑,就能有意外的惊喜”、“面临抉择,要遵从内心的意愿”、“小心”……在那段日子,我熬过了自己常常流鼻血的艰难时刻;历经了工作不适应时的劳累抵触;度过了大批人员争相调往主业单位的迷乱困惑时期……每当面临艰难或抉择时,想起师父这些话语,浑身仿佛就有了力量,而眼前似乎也点起了一盏明亮的指路灯!
如今,好多人对我说:你越来越像师父了,沉默,倔强,钟情自己的工作,容易苦中作乐……
师父,你的那些话我记得了,可是这些,你听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