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生于计划外。
尚在母腹中的小妹就开始了担惊受怕的日子。大队部管计生的头头们见天的往我们家跑,动员母亲中止妊娠。母亲百万个不乐意,千万个无奈的跟他们去了医院。却因母亲白血球偏高,不适合手术而开了药回家调养。母亲表面应允,回家即把药高高搁起。
小妹就这样强人所难留了下来。为此,在银行工作的父亲少涨了一级工资,被取消了一次晋升的机会,并且当时的父亲因患肾病而正住院治疗。母亲独自照顾着一群娃又要生个娃。犹记得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母亲冒雨拖着将要临盆的身子,淌着雨水在院子里隔窗喊起住在南屋的大娘。很快,大娘又找来本村的姑姑。姑嫂两个先把我们一群娃安置到西屋,腾出东屋让母亲生产。小妹就这样哭着来到了这个凄风苦雨的世界。
还在住院的父亲没见过小妹,曾许诺把她送人。母亲老大不高兴。我记得母亲扁桃腺炎复发,皱紧眉头强咽那玉米面贴饼。我无能为力,不能为家里分担什么。好在小妹满月之际,父亲康复出院,回到家中见到小妹,亲得不得了,不再提送人之事。
小妹自小很少生病,偶尔感冒发烧,母亲发觉后嚼一口生姜喂上,搂在怀里睡一夜,第二天就好了。小妹并没有因为小而受到特殊照顾,父亲重男轻女,女儿是不情愿供学费的,母亲无能为力,所以小妹跟我们一样,勉为其难的读完初中就停学打工了。
十六岁的小妹齿白唇红,皮肤嫩白,在兄弟姐妹们中出类拔萃。她虽不善言谈,却做的一手好女红,在厂里计件工资是上等的。小妹用勤劳赚得的钱贴补家用,妆扮自己。正当妙龄的小妹光艳照人,却虽艳无征。她一门心思工作挣钱,从不交往朋友,在厂里只跟堂兄们结伴同行,享受着哥哥们对她的照顾,曾惹来不明真相的本厂女孩嫉妒的目光。
小妹快快乐乐生活着,直到二十三岁。那年干咳很久的小妹嚷嚷背疼,及至有一次咳出一口鲜血。母亲慌了,找大夫,去医院,抽血,化验,拍片,诊断结果出来,手拿诊断书的大妹当时就瘫坐在地一一肺癌!此时离父亲去世不足一年!祸不单行的日子,与狼共舞的我日日穷途末路,自身尚且难保,如何顾及家人?得知消息的我因压抑绝望放声大哭!无所依靠的我们开始了给小妹求医问药的日子。大妹尚是自由之身,她领着小妹检查、确诊,决定治疗方案。在那些昏天黑地的日子里,一天天的煎熬中挣扎。
静下来的时候,面对小妹那張因化疗变得更童稚的脸,我呆呆如泥塑木雕般。判了死刑的小妹啊,还剩多少个姊妹相守的日子?
每次化疗过后,小妹那头浓密的黑发便脱落一次,那曾粗硬到让理发师整不出型的黑发,小妹很珍惜的一缕缕收在袋子里。我四处打听偏方,听人说醋煮蛤蟆能治,于是煮了逼小妹喝那难咽的毒水,希望小妹可以摆脱死神的召唤。可那只是个美好的愿望而已。
一年以后,经过数次化疗的小妹渐渐消瘦。望着她站在门口细瘦单单弱不禁风的样子,我心神俱疲。多少个夜里,我梦见小妹坠下悬崖,我冷汗涔!涔地喊着"爸爸,你救救小妹!救救小妹”从梦中惊醒。我泪眼朦胧的祈祷,哪怕能够李代桃僵,我愿意代替小妹,她的人生刚刚开始,而我的人生已经一踏糊涂到无法改写。(星辰美文网wwW.MeIwen1314.CoM)
奶奶的坟前又多了一个土堆,小妹依偎的父亲。送走小妹,我不敢回头,心象刀扎一般难受。两个至亲之人眨眼已成过去,我想念他们,又去哪里找见?那个趴在我背上勒弯了我手指的小妹,就这么匆匆走了?这个世界给了她什么?她又给这个世界添了什么?细想人生或死,是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么?从来处来,到去处去,无处安身时,到山水间安身立命么?
小妹归于山水,山水会因她更清秀么?
小妹,是否原本就不该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