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忆的路,回到梦开始的地方。遥远的村庄,是我的故乡,村边有一条小河,岭上有一个谷场。院里一颗柿子树,门外一口辘轳井。还有雨后的彩虹,夜间的蛙鸣。朦胧的月光,婆娑的树影下,那些儿时的伙伴 ······
那一年家里喂了两头猪,原本想多一头猪会多一份收入,怎奈却没有多余的粮食可喂他们。所以放学了,我要立即跑回家,拉着妹妹赶着两头猪走向东坡上。我们要赶在天黑前让猪吃饱,再把明天的猪草打够。已是深秋了,地里的粮食已经收割完,只剩下秸秆静静的躺着。但人们依然吃不饱,所以更没有东西给喂猪,只好把他们赶到地里,让他们自己挑自己喜欢的野菜和秸秆,这两头猪养了快一年了,还不够八十斤,马上就过年了,家里就指着这两头猪换取年货。秋天再不喂起来,冬天就更没什么可吃的了。
蓖麻是粮食里成熟最迟的一种,它不种在地里,而是种在堎上(山坡地的边缘)。当一切植物都躺倒在地,结束一季的使命时,唯有蓖麻还坚持在寒冷的秋风中。妈妈说回家时带几颗蓖麻籽,家里已经没有一滴油了,我们每天都摘几颗蓖麻籽回家,剥开蓖麻籽上一层光滑黝黑的皮,几颗白生生的蓖麻仁放进烘在火上的铁勺中,用筷子使劲压出油,放一点葱花,然后迅速的把铁勺放进由小米和高粱面做好的米琪饭里,‘刺啦’一声,香味四溢。其实,那几颗蓖麻仁根本炸不够一滴油,我们只是听响声而已。那时候,玉米面和高粱面是主要食品。玉米面喝糊糊、吃煮疙瘩。高粱面是要做面条的,因为是深红色的,所以高粱面做出的面条叫黑圪条。以其说是面条,其实煮到锅里还是糊糊。
爸爸在外村教书,家里只有妈妈和五个孩子,妈妈做好一锅饭,一人舀上一碗就不管了,其实,那一锅饭根本就不够五个孩子吃,所以大家就以最快的速度抢着吃,谁先吃完谁就可以吃上第二碗,谁吃的慢就只好挨饿了。妈妈看着五个孩子发愁,因为,家里总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只能靠爸爸回来带一些粮食接济。因此,盼爸爸回家也是一家人的喜悦。
爸爸当教员是领工资的,当家里再也没有可吃的粮食时,爸爸会扒火车下河南去买一些。那个时候,,买卖是不自由的,所以每一次爸爸都是偷偷摸摸的乘着夜色回家。记得有一次为躲避火车站的纠察,爸爸在火车道下面的臭水沟里躲了半夜,还得在天亮前赶回家,因为还怕村里人看见。
每当夜晚有敲门声,一家人总是欢天喜地的喊‘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就像一窝嗷嗷待哺的小燕子看到老燕子飞回来一样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爸爸回来了,肯定就有好吃的,那时候白米和挂面是爸爸带回来最好的粮食,或许会带回来几个火烧就更美了。那时候最最好吃是河南的白面火烧,薄薄的,圆圆的,吃着是那样的精道。(家里做的总是玉面的,面质粗糙,难以下咽。)每个人半个火烧,一会功夫就下肚了,带着满足和欢喜进入梦乡。所以这是一家人的秘密,也是一家人幸福的源泉。
就要过年了,那不够百斤的两头猪就要卖掉了。我和妹妹都哭了,养了一年的猪,和我们有了深深的感情,每天喂养他们成了我们的一项任务,也成了一种乐趣,听着他们哼哼唧唧的吃食,好像听到一种美妙的音乐。看着他们吃的香喷喷的,我们就特别有成就感。但猪不是宠物,不得不卖,家里指着卖掉的钱为我们买回花布做新衣服,买回鞋面和塑料底做鞋,这些活都得妈妈一针一线连明彻夜,直到三十晚上才能做完。
记得小时候过年,总是有雪的,‘瑞雪兆丰年’好像就是为过年准备的词。厚厚的,融融的雪,还有雪化后房檐上挂着的屋锥,一根一根整齐的排列在屋檐下,甚是壮观。被鞭炮叫醒的我们马上起床,穿上妈妈刚刚缝好的新衣服,跑到外面和小伙伴们互相欣赏,各式各样的花衣服,一水的蓝色裤子,就比比谁的深了谁的浅了。白塑料底黑布面的鞋子差不多都一样,或方口带带儿的,或松紧口的。比看完了,大家动手扫出一块雪地,一起跳房子,踢毽子。欢乐的笑声和鞭炮声一起荡漾在新年的天空。其实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哪知道大人为了过年发多少愁啊。听爸爸说,有一个年,就是向人借了五块钱才过去的。这个借给爸爸钱的人,让爸爸感激了一辈子,多会说起来都是唏嘘不已,不能忘记的好人啊。
往事如烟,依稀仿佛是昨天,青春年华已布满暮雪,那些淡淡的忧伤时常围绕着记忆弥漫。那些土地还好吗?那些野菜还有吗?我知道现在的人已经不种蓖麻了,现在都在吃花生油,调和油,蓖麻已经远离了我们的生活,但它的浓香依然飘荡在我心深处。那些粗糙的恨之入骨的玉米面,现在也成了健康的高档食品。依然想念那两头猪,瘦瘦的听话的两头猪,在现在来说应该是最绿色的食品了,那时候却是为怎么喂胖他们而发愁。花棉袄,白底鞋。跳房子,踢毽子。那些童年的记忆,依然那么美丽,家乡却已经没有了过去的模样,老房已经变作了楼房,蜿蜒曲折的小巷已变成了笔直宽畅的马路。井干了,河臭了,雾霾代替了彩虹,整齐划一的村庄已没有雨蛙的立身之地,渐渐回暖的大气再不会让人看到冬天的屋锥。
那飘逝了的,不仅是青春年华,还有那些淡淡的忧伤。留下的,却让人看不见故乡的模样。只有回忆是那么清晰,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