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踩点而至的动车组从眼前飞驰而过,黑亮的车窗映出我站立的身影。车厢相接处的缝隙一道道过去好像湖面被风皱起的纹,它安稳地停了下来。
靠窗坐下,摊开地图册,黄色的土地与绿色的森林赫然在前,我陷入了沉思。
我生长的土地上的树是常绿型,冬风能让它减枝少叶而并不能制造一番满坡火红的炫景。虽有枯槁的法国梧桐叶似香蕉干片依留在小学操场边的道行子里头,终究冬景还是光秃的地面与远处绿盈盈的山陵了。
当我还小,我那太婆还不到八十岁的时候她对我说:“要不是天气冷得猫儿躲进了屋,棉袄裹上了身,光看这些绿树还不知道秋天就这么来了哩!”我给她装好热水袋,大声说:“太婆,冬天都来啦,过几天就过年了!”“噢,瞧我这老糊涂!”她一怔,“过年了才把你们盼来……孙儿,锅里煮了水潽蛋,我弄给你吃。又是一年新来到,孙儿吃了快长大!”我嬉笑着胡乱应和:“吃了水潽蛋我可不长大,长大太婆就不疼了!”
“怎么会!”太婆竟着急地提高了声调,又忽地沉进升起的水雾中,“太婆要老去,你要长起来,这是一直的事情。你要出去啊,像你爷爷,像你爸爸,去别处读大学,去做事……”“别处?别处的蛋有你煮的好吃吗?”我喜滋滋地接过碗。她的眼神含笑而发亮,像院里永不冻结的井水,纺车咿哑一般的声音传来:“别处有烧煤的壁炉,有戴狗皮帽的车夫,有可以踩人的湖冰和秋天烧遍远近山岭的火红的红叶,火红的颜色像火钳上新生的铁锈在火里发光发亮,告诉你秋天来啦,咱们的季节更变啦……”
动车组轰的一声驶入隧道,眼前跌落的黑暗被车内的灯光渐渐驱散。车窗可以映出我稚嫩的脸庞,还有长时间沉湎怀想遗留下来的感伤。我看着地图册黄土地上分散开来的浅绿、深绿的森林轮廓,从亚热带的这片常绿阔叶林穿过,驶及温带落叶阔叶林有多远的路,要多久?列车又是一瞬驶离隧道,天光温柔抚去车内的灯光。
八十五岁时,她坐在院里晒太阳,疲倦的神情从家里的猫出走后再没缓回过。“你太忙了。”太婆见到我时便说,“有时时间久得我真觉得自己已经走了,眼里不知是太阳光还是什么,通红。梦里是北京的红叶,火钳上的铁锈红。你们一个一个出走,我就放心地去看红叶了……”我看着这个年老色衰的童养媳,自小被迫待在这个家中,温柔贤惠,坚强隐忍,勤劳苦干,只读过两年学堂书,带大三代人,她做梦梦见别人给她讲的北京锈色的红叶。
窗外的颜色随着一路北上似乎渐渐明亮了起来。我欣喜地贴上窗,是明黄、枫红与无数种其他绮丽的色彩,是北方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