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的冒犯都得贴上一张夸张的标签。有时候,它不动声色,就像有人在某个时刻不小心得罪了丘比特,而作为当事人,因为迷迷糊糊、疏忽和大意,竟然毫无知觉。但是,报复紧接着就来了。
就在丘比特不怀好意、恶作剧般的捣乱下,有一天,不知从哪里冒出的一个闪闪发亮的光环缓缓落在原本并不了解的男生的头顶。于是,在他身上,魔法出现了,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礼节性的微笑,在我看来,他舒展的眉宇间不但包含了友好、风趣和睿智,而且隐隐显露了一副可以依靠的稳实臂膀。
男生站在一条大路和一条小径的交叉口,身后是灌木丛和丛林里冒出的零星的几朵紫色木槿花。当他骑上自行车,缓缓地与我擦身而过,那一刻,我并不知道他的终点在哪里——如果选择小路,猜不出他会进入哪一间教室,如果选择大路,哪个才是他的宿舍呢?不过他的车筐适时帮我做出判断,就像开学时上交的履历表,兴趣一栏上赫然填写了:热爱篮球。
“再次相遇”成了我迈出教室门槛那一瞬间的唯一愿望。而他奇迹般现身的那天理所当然被我私自设定为将来的感恩日。于是,开水房成了整个校园最神秘的处所。在那里,我总能在无数背影中寻觅到那个男生的草绿色上装和棕色毛领。
仅仅为了这个“发现”,我几乎牺牲了原本可以用来阅读的课后时光,甚至不惜浪费暖壶里的开水,更不会在意双腿的劳顿,就这样,一次次走在那条通向“喜悦”的小路上。就像若干年前,七岁或者八岁的时候,在每一个夏天的傍晚,我常常徘徊在公路两边开满蒲公英的斜坡上,试图从草丛里找到刚刚离开的草鸭们不小心在那里产下的一个椭圆形青壳鸭蛋。
记不清是哪一天,男生终于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他向我点头,并打起招呼:“嗨——”仿佛久雪的天空,阳光突然洒向头顶——这是生活给予一个人的最高奖赏。惊喜悄然来临,以至于毫无防备的我来不及也不知该如何做出回应。相反,不合时宜的“慌乱”即刻就把语言这个无所不能的“煽情高手”赶跑了,我几乎不能动弹——像被魔法师施与了可笑的定身术,极不情愿地凝固成一具毫无思想的蜡像,而在一切恢复原状之前,那个人早已消失不见。
遗憾紧紧攫住了我的心,接下来,无穷无尽的渴盼使神经变得脆弱,想象力却随之丰富起来。每一个阅读的夜晚,我开始倔强地把书本里的飞侠看作男生的替身。那一阵,我正沉迷于梁羽生的《七剑下天山》。
终于,因为忍受不了丘比特的报复——接连几天的失望和它所附带的寂寞的惩罚,我拿起笔,不知道挑选了怎样举棋不定的词汇,纸片上洋洋洒洒写下一长串对他的好感和想念,而满怀好意的信使很快捎回了对方的回应——他约定了见面的日期。
于是,在一个因为月亮缺席而变得分外黑暗的夜晚,操场因为一场管理严格的晚自修变得安静和落寞,我偷偷从教室的后门溜走,踩着石子小路,为了通往那个想象已久的快乐的终点,默默忍受着“接近完全陌生的世界”时的紧张和胆怯。
意外的是,迎面而来的一切并非如想象的顺利。我仿佛触碰到了被孙悟空事先用金箍棒画在这个男生周围的圆圈,霎时,金光四射,一堵无形的墙陡然生成。“碰壁”不仅让我栽了一个大大的跟头,而且在“不可商榷”的前提下,我被生生抛于“千里之外”。
当我历尽辛苦再次返回原地时,隔着无形的围墙,我捕捉到了对方观看这一切时的冷漠表情。他如同正观看着一场枯燥乏味的戏剧,因为与自己的毫不相干,显得无动于衷。我明白了,如果丘比特的箭不是同时穿透两颗心,两个人之间永远不可能产生怜惜之情,连同情的种子也像僵硬的炒豆那样难以发芽。
羞耻和灰心即刻就把我淹没了。可恶的丘比特远远讪笑。报复已经得逞。随后,带着一丝狡猾的满足,“爱神”终于赦免了我。我开始从迷惑中解脱出来。一个叫“勤奋”的朋友不计前嫌,再次把我拉回它的怀抱。学校门口的影像店也一改往日的刻板,突然向我善意微笑,连路边的一朵无名小花也显得光彩夺目起来。
更让人奇怪的是,后来有一天,当我再次遇见那个男生,发现那一层笼罩在他身上的光环消退了。他沿着小路默默前行,若有所思地走向“下一刻”,我盯着他的草绿色上装和棕色毛领子,第一次觉得它们是多么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