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容若曾叹:“情到深处无怨尤!”他叹的,是爱情,而我讲的,也是爱情,一段老爱情。
他和她在一起相守了六十年,六十年的烟尘岁月里,他们携手走过了艰难困苦的青年,捉襟见肘的中年,平静安详的老年,从满头青丝到白发苍苍,一直都无怨无悔。
六十多年前的她,梳着乌黑的麻花辫,大眼睛,白面皮,鹅蛋脸,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家里又有良田千顷,登门求亲的人自是络绎不绝;而他,只是一个富农的二儿子,还结过一次婚。可是,只偷偷从门缝里瞧了他一眼,她便决定要嫁他,不理会家人的反对,义无反顾,无怨无悔。
刚结婚,便开始了“土改”,他家里的土地、房子、财产都被没收了。家,一下子变得一贫如洗。而他们,并没有互相埋怨,而是努力地去重新开始。她,放下小姐的架子,去种地,打柴,收拾家务,还要去几十里外修水库挣工分;他,在学校里教书,兢兢业业,勤勤恳恳,靠微薄的工资养活家人。她曾为他生过六个孩子,由于家里条件不好,他又常年不在家,最小的一个孩子刚生下来便夭折了,那时的她,无助、寂寞、受人白眼,身边又没有他的陪伴,我知道,她一定很难过,一定流过眼泪,可我更知道,她一定没有怨过他,一定没有后悔嫁了他。
后来,他做了校长,离家也近了,孩子们也都大了些。可是,她的shenti,却已被累垮了,因修水库背沙石累垮了,因砸冰块洗尿布累垮了,因照顾五个嗷嗷待哺的孩子累垮了。于是,他便开始替她做家务,洗衣,做饭,买东西。常常是他正在家里围着围裙做饭,外边有人喊道:“校长,校长······”他便赶紧跑了出来,连围裙都忘了解开。我想,他一定算得上是最早的“家庭妇男”吧!不过,就算是被家事、工作搞得团团转,他也一定没有抱怨过,也一定是微笑着的。因为,在他心里,还有什么事比呆在自己心爱的人身边更幸福呢?
再后来,他们的孩子都长大了,成家立业了,他们也都老了。她的shenti更差了,连生活都不能自理,又摔坏了腿,只能天天躺在床上。他,已经退了休,于是,便守在她身边,天天照顾她。她的唠叨,她的言语不清,她的吃饭挑剔,她的过分小心······那么多的缺点让儿女们有时都忍无可忍,让请来的保姆都措手不及、逃之夭夭。而他,却是每天微笑着,耐心的呵护她,做她吃的白面条,冲她喝的豆奶,买她爱吃的小笼包,吃她吃剩下的饭菜,忍受她在盛夏里也不铺凉席,不开电扇,愿意把每月的工资都拿来给她买药······因为在他眼里,她仍是60年前那个瘦弱美丽的姑娘啊!所以他没有怨没有恨,只是高兴地做着这一切。(星辰美文网www.meiwen1314.com)
几年前,她去世了。在她的葬礼上,儿女们都哭得悲痛欲绝、肝肠寸断,因为,世界上最爱他们的那个人去了。可是,我看着他,那么安详,那么平静,仿佛她的离开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他对我说:“她比我先走,这样最好,要是她自己,肯定过不下去的,谁能受得了她呢?毕竟,久病床前无孝子啊!”那一刻,我能做的,只是握紧他苍老的手,久久都没有说话。我知道,他心里是最难过的,可是,他不想埋怨,不想怨恨,不想让她走得不安。
他是我的外公,她是我的外婆,他们,只是人世间再普通不过的男女。可是,他们,却让我看到了世界上最平凡也最伟大的爱情,不是山盟海誓,不是惊天动地,也不是舍生忘死,轰轰烈烈,而是在最艰难的时候,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我都不会怨你没有给我更好的生活,因为情到深处,真的是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