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指算来,父亲去世已经18年了。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是一个中等身材,面容慈祥,非常能干的一个人。他为家里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却从来不要求什么。父亲虽然活到77岁,却没怎么享过福。那年我正上大学三年级,父亲却走了,走得那么急,还没等到我大学毕业!
父亲一生耿直、忠厚、老实,从不愿打扰人,麻烦人。走时平平静静,就像睡着了一样,慢慢地停止了呼吸。那一刻,一家人静静地、静静地望着他,就像西边天上的月亮,静静的把光洒在窗台,悄然无声。那一刻,我屏住呼吸,默默地为他最后一次洗头、洗脸、洗脚、穿衣、穿鞋,总怕动作大了,打扰了他老人家的酣睡。那一刻,突然就像进入了梦境,眼前的一切就像在幻境中一样,恍如隔世。
父亲入殓时,我总担心棺材里面——父亲今后所要寄居的地方——铺的不平展,铺的不厚实,总怕沉睡中的父亲睡得不舒服,我摸了又摸,抹了又抹。在那一刻,我的心里空荡荡的,却又是满满的,眼前又浮现出曾经与父亲一起相处的日子。
埋葬父亲的坟坑已经挖好了,我的心却跳的愈发厉害,我知道,当坟坑挖好的那一刻,我离父亲也就开始越来越远了,临下葬时阴阳师说,家人最后一次再看一眼父亲,棺木盖慢慢地背着凄寒的太阳启开,躺在棺材里的父亲依然是那样安详、平静,也许是父亲太劳累的缘故,竟然熟睡到了不愿醒来的地步。就在棺木盖被封起来的那一刻,我知道,我从此再也见不到父亲了,这是最后一面了,心中的悲伤越来越无法克制,拼命地想抑制住眼泪,却不禁潸然泪下,父亲就这样静静地走了。
那是我在上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天也刚刚开始热了起来,我周末回了趟家,回到家我看到父亲的头发有点长了,就对父亲说:“爹,你的头发长得太长了,让我妈给你把头发剃了吧?”父亲很高兴,就像晌午的阳光一样,明亮温馨。在我的印象里,父亲的头发一直是母亲用一个非常老式的剃头刀子给剃的。在剃头时母亲很认真很细心,父亲则是微闭着眼睛,他们配合的非常默契,这样的场景在我的记忆里塞得满满的。就是父亲临终时,也不忘让母亲最后一次再为他剃光头发。母亲没有哭,而是轻轻地、慢慢地为父亲剃光了头发,刮净了胡子,戴上了新买的一顶父亲一直喜欢的蓝颜色帽子,我能看得出那动作里有娴熟、有温柔、有不舍……站在一旁的我,看到父亲那稀疏的灰白色的头发和嵌在皱纹里的浓密胡茬,一种无言的辛酸涌上心头——这就是当初那个耿直忠厚、坚强不屈、说话算数、默默无闻,始终不见清闲、遇事不服输的强健父亲吗?是那个扛着洋镐与铁锤铺铁路,下工后喝一碗凉水吃五个大蒸馍馍的父亲吗?
人总是会忽略一些什么,尤其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平时总是在外求学的我,总在忙着自己的事,往往就忽视了父亲,只有在自己烦恼、无助、失败时,才想起来回到父亲身边,作为避风港,梳理思想,平整心态,陪他吃顿饭,而父亲总是一言两语,点拨一下或安慰几句,却不多说,更多的是让我自己去想、去悟。所谓一起吃饭,其实更多的是父亲看着我吃,似乎我吃的香甜就是父亲高兴满意的缘由。
父亲一生俭朴,别无嗜好,唯一的爱好就是爱吸烟。但父亲吸的烟是自己买回来的最便宜的烟叶,然后用我正反面都已用完的作业本,裁剪成一绺一绺的纸条,把烟叶平铺在纸条上,然后细心地卷起一个小小的纸棒棒,最后在shetou上轻轻一tian,一粘,一支卷烟就做成了,拿起火柴一划,点燃,嘴吧嗒吧嗒两下,一股浓烟就出来了,父亲连咳嗽几声,但还是啧啧几下,很是惬意。记得大一那年的春节,我用自己带家教挣来的前给父亲买了一条哈德门,父亲看了后,很认真地问我:这烟多少钱?我说:批发的便宜,40元一条。父亲显得很惊异:这么好的烟,你也买?我不抽。我笑着对父亲说:爹,过年了,抽好一点的烟。然后我拿过烟拆开,抽出一支递给父亲。父亲把烟拿在手上,闻了闻说:真香,到底是好烟。然后很小心地把烟装进了烟盒,说:先放放,等过年再抽。后来我听母亲说,父亲又把我拆开的烟小心地粘好,一边粘一边说:这么贵的烟,抽了可惜。后来还是把那条烟拿到村子里的小卖部去卖了。当我听母亲说起这事,我那不争气的眼泪差点掉了下来。如今每当给父亲上坟烧纸钱时,我总不忘先给父亲点支烟,然后我也点燃一支,陪父亲一起抽,那一缕一缕的青烟,可否能带去我对父亲的种种思念?
父亲啊,父亲,你在那儿还好吗?你已经走了这么多年,可儿子却有很多的话要对你说,还有那么多的事要与你商量,还有很多的想法要给你讲,还有很多的香烟等着你吸,还有很多的福要你来享受……可是,你怎么就忍心给儿子留下那么多的遗憾呢?(星辰美文网www.meiwen1314.com)
有时想来,也许,父亲是在和我开玩笑,就像小时候,父亲出门去做事,有时一个多月不见,但一个多月后他又回来了。而现在,父亲都走了这么长时间了,父亲怎么就不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