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出殡那天,家族里老辈的、小辈子的弟兄们都回来送父亲最后一程。只记得其中一个堂兄说:我一定要回来,俺大爷是个好人,我要送送他。在所有人眼中平凡的不能再平凡、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个老好人,辛辛苦苦了一辈子,就这样措手不及地走了,留给女儿我的只是永远的想念和伤痛。
父亲一辈子就是在劳作。那时候,还是集体化公社,每天我们早早就听到父亲爬出炕头,扛着锄头走了,和一群叔叔大伯们上地了。锄了好久,才能听到村里的大喇叭响起。这时候,母亲已经给我们兄妹做好饭了。然后把父亲的那份装在写有父亲名字的饭盒里,等着村里安排送饭的人来拿。父亲的早饭除了冬天以外,一年三季几乎都在地里吃。吃完早饭后,他一直会在地里干活干到中午。无论什么时候,地里似乎有永远干不完的活。父亲也永远是在忙碌着。节假日的时候,为了给父亲多挣点工分,已经能干活的大哥和大姐也会跑去地里帮忙。尽管如此,到年关的时候,村委会还是会在喇叭上点父亲的名:因为家中孩子多,父亲没日没夜地劳动,还是挣不够工分,交不够公粮。其实,家里吃的粮食都不够,还得向四邻五舍的借。记忆中,每次快到过年时,家中最多的是父亲和母亲无奈的叹息声。
父亲经常跟我说,他喜欢改革开放后的生活:想干活就干活,累了就歇歇,反正是给自己干了。许是害怕了以前劳动的不均匀分配,父亲很感激现在社会给他带来的自由安逸。辛苦一年,看到自己收获的粮食可以换成钱,可以交孩子们的学费,父亲就会开心地亲自去给我们兄妹几个买新衣服。生活在了自由支配的时间里,父亲依然保持了早出晚归的劳动生活。不过,他在地里干活时,显得轻松多了,也不用再着急地赶节令播种了。会在歇息的时候,坐在地边上,抽袋旱烟,和附近地里的人们唠嗑。实在劳累的时候,父亲也会狠狠心,扛上锄头回家休息。这时候,他会说:反正是给自己干了,不能委屈自己,总会有干完的时候了。
其实,村里人都知道,父亲是不会歇下来,闲下来的。已经习惯了劳动的他,总能找到活干。地里庄稼活干完了,就去山上给毛驴割草去。自家的活干完了,就去指导别人家去。所以,好多年后,我回村的时候,发现村里人关于庄稼活好像都以父亲为风向标了。有时候我会开父亲的玩笑:你比老天爷厉害。这时,父亲会很认真地说:跟土地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了,还能没有点经验了?那份自信,记录着父亲的勤劳,也让我心疼。
由于长期的劳作,古来稀的父亲,似乎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时常会听到他说该去地里除草了,却还是看到他懒懒地坐在椅子上不动,嘴里叨念着:今天这腰怎么还是疼的,再歇歇吧。跟随了二十年的小毛驴似乎欺他老了,行动不便了,好几次,随父亲到山上吃草,一不留神,它就挣脱缰绳跑了。父亲急忙追赶它,却被缠绕的藤条绊倒,坐在地上,久久不起。即使这样,父亲还是经常到地里走走,看看庄稼,然后就会和村里人预测今年的收成。
父亲终于在积劳成疾中倒下了,病情发展得很快。他的离去,始料不及,我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也成为了我一直不愿接受的事实。这么多年来,每当想起他最后用无神的眼睛看着我们兄妹,却不能说一句话,我就揪心地疼。就这样,父亲,一个普通的老农民,最后默默地把他交给了生他养他,他为之劳作了一辈子的黄土地。
安息吧,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