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在房前屋后的空地上种满了花儿。惊蛰过后,春雷阵阵,迎春花、山茶花开了;清明时节,丁香、君子兰陆续开放;一场春雨,粉了桃花、白了杏花、红了石榴……待到春深,处处花乱开,那些红红白白压弯了枝桠,清欢自在。它们在一个时令与时令之间,一阵东风与东风之间,盛开着各自的花事。
外婆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了花,就能得到满院子的香气。在阳光正好的午后,得了闲的外婆拎着桶,拿着瓢,在花团间随意行走,给每一株花浇水,偶尔驻足,与一朵花相遇。外婆笑眯眯地看着这些花儿,花儿也笑眯眯地看着外婆,时光静寂缓慢。外婆喜欢花儿,说花儿就像女儿一样,要人宠、要人疼。外婆不就生养了五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吗?!
我跟在外婆身后,不看花儿,却被一只立在花蕊上的蝴蝶吸引。屏住呼吸,一步步慢慢靠近它,近了,近了,那蝴蝶似乎有所察觉,忽然煽动着翅膀飞走了。我扑了个空,却不小心折伤了一朵山茶花。怕外婆责备,我悄悄地把断了的花攥在手中,藏在身后。外婆笑而不语,随手折下一朵花,戴在我的头上,说这些花儿开得太厚了,多得不透气。给我家小姑娘摘一朵戴,喏,看你的小脸多红润,像这花骨朵一样呢……
是呢,这花儿开得过于泼辣热烈,把通向正屋的小路堵了个严严实实。风一吹,雨一淋,花瓣簌簌飘落下来。远远望去,像外婆刚买回来的大块花绸缎。
外婆看着满院子细碎的花瓣,喃喃自语,花儿快谢了,得做荷包了。
和煦的日子,风暖暖地吹着,外婆挎着小竹篮拉着我的手,去采摘新鲜花瓣。摘下整朵的嫣红和亮黄,将它们洗净沥干水后,倒挂在挡风的屋檐下。(星辰美文网wwW.mEIwen1314.CoM)约摸十天后,花瓣干透了,外婆将花瓣一片片揪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它们,心生怜爱。这老去的花颜,多像外婆额角上缕刻下的皱纹啊!它们都曾绽放在明媚的春风里,绚烂地盛开过,又因浸染了岁月的痕,在暮春中一同老去。外婆和她的花儿,惺惺相惜,相伴到老。
阳光从东窗进来,被窗前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漏到外婆身上,淡淡的光晕摇摇晃晃。我不肯午睡,吵着要和外婆一起缝荷包。外婆拿起细细的针尖,吓唬我,“丫头,你还小,针扎到要流血呢!”说完放下手中的活计,躺在我身边,一边轻轻拍打着我的脊背一边哼唱着:“正月梅花香又香,二月兰花盆里装,三月桃花红十里,四月蔷薇靠短墙……”不一会儿,我就在外婆的歌谣中进入了梦乡。一觉醒来,枕边放着一个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墨绿色荷包,仔细嗅一嗅,还有淡淡的清香味。而外婆,早已在田地里忙碌着。
笑看春风
晚向云流
或是院子里花草太多,又或是香味过于浓烈,总会有小虫子爬伏在荷包上。我不喜欢这些蠕蠕爬动的小虫子,一见到它们,慌忙甩开荷包躲得老远,大声喊着:“外婆,有虫子,有虫子!”外婆哈哈大笑,轻轻地捏起虫子,放到地上,又抚摸着我的头说,“丫头,不怕,虫子是从土里生出来的,不咬人,它寻花来了。”
“它为啥来寻花,花儿也是从土里生出来的吗?”
“当然喽!虫儿和花儿都是土里生的,老了还要土来埋呢!”
“那人呢?”
“人老了,也得钻进泥土里。然后像这毛毛虫一样,再从土里爬出来,变成蝴蝶飞走。”
“那外婆老了也会变成蝴蝶飞走吗?”
……
看着外婆花白的头发,微驼的背,脸上的皱纹像一条条蛰居的虫儿,幼小的我几乎日日惶恐不安,生怕哪天醒来后,外婆就会像那些花儿、那些虫儿一样,突然消失不见了。有梦的夜,汗水浸湿衣襟,我会突然惊醒,大喊着外婆。迷蒙中,外婆会搂我入怀,柔声地说着,外婆在呢,外婆在呢……
花瓣又飘落,我开始学着母亲的样子做荷包。女儿兴冲冲地捡拾花瓣,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儿时的自己。我走过去,轻轻牵起她的手,发现我左手的香,会流动到她的右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