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独立在城市的街角,听雪簌簌而落,听街中小贩的叫卖声,忽然就想起陶渊明的两句诗来:”nuan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恍若回到了那个陶渊明笔下最生动的生活场景。不是城市的冷陌行走,不是没有温度的隔夜茶,而是一副走远了岁月的古画,铺张而立,氤湿了眷念的目光。在灯火辉煌的街市,寻不得、觅不了,只听到车鸣喧嚣成海,乡愁之心就莫名的让整个人孤寂起来。
丰子恺有一幅画题名《巷口》:穿着臃肿棉衣的奶奶,立在巷口,智齿未满的孩子一跳一跃的拉扯不住,似乎一下子就可以奔赴到望眼欲穿的人儿怀里,夕阳已下,晚霞如多少个旧日将盼望的心染成血色,暮色苍茫的巷口终等不来那个望断愁肠的人。
无数个暮色里,我都想起父亲,想起父亲在巷口里对着空远山寂的张望。他总是在黎明破晓的晨曦出发,雾确乎还没有散尽,他枯柴一样的身子木杆似的硬挺着,他的身躯一向挺拔,即使后来重病似乎也不曾有些许伛偻,头发像一把蓬草随时都会在脑寂飞冲出去,他倔强的脾气和他的刚毅的性格,让他似乎永远都没有些许好脸色。只有他在巷口站立的时候,他的眼神才露出些许温情,巷口呼啸而过的车偶尔迟缓的驶来,他都露出喜悦的神色,可是终是让他失望了。而后,他就在黄昏后巷口处一块青石板上坐着抽烟,烟圈一圈圈地从他凝神的眼目里飘过,缭绕在他的眉间,飘散不尽。
父亲临终嘱托,不要写信告诉姐姐。年末,院子的柴木已深深的被雪覆盖,姐姐出现在了巷口,同样的日落,同样的望眼欲穿,姐姐却再也不能捕捉到父亲的身影。巷口处,天涯永别,只有巷口的风同往日一样呼啦啦的刮着。
巷口是一种情怀。久违的朋友在巷口重逢,又在巷口分别;独闯天涯的游子在巷口踏向远方,又在巷口望向归家的路;人生的每一条路都从巷口开始,也从巷口结束。当鸟飞得累了倦了,就会回到它出发的地方;当船只在缥缈的海中泊的累了,失去了方向, 它就离归来不远了。
多年后,母亲也在巷口伫立,注定成了一种最无言的牵挂,有时是盼望我归来,有时是目送我归去,我知道无论我走在哪里,只要有母亲依然立在巷口,我的心就有了一处可以安放的角落。
巷口是悲伤的,也是幸福的,更是诗意的。唐代诗人刘禹锡曾留下千古名诗“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想那东晋时南京秦淮河上的朱雀桥和南岸的乌衣巷是何等繁华鼎盛,而今野草丛生,荒凉残照,不禁让诗人生出多少感慨啊,沧海桑田,人生多变。巷口处夕阳欲颓,往日繁华终成笑谈。
而要说巷口的诗意,怕是唯有戴望舒的《雨巷》最令人动情。诗的开头一节就点名了故事发生的地点。“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梅雨季节,江南雨巷,丁香般的邂逅,在悠长悠长的巷口摇曳滋生出多少落寞、惆怅的情绪和一丝微茫的希望,这样的诗意,这样的动情,让巷口成了每一个渴慕情缘的归所,惹得撑着油纸伞的少女在细雨蒙蒙的巷口,频频回顾,顾盼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