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天总是做些奇怪的梦:不断地想要回家,不断地寻找回家的路,却怎么也找不到;有时翻山走岭,却走到了悬崖边;有时迷失在幽暗的森林里,遇到湍急河流,阻住了前行的脚步;有时置身于一片海般的稻浪中,稻子尖锐的叶要淹没小小的我。。。我在焦虑中醒来,汗涔涔地湿透了周身。
还好醒了就不必再着急,我躺在家里的床上,舒一口气,翻一个身,平复狂乱的心。
想来我确实好久不曾回家了。这个家当然指的是我的故乡。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一定是在惦念着什么。
可是我能惦念什么呢?似乎没有什么值得我惦念。最近的两次回乡都是前年的事了。一次是陪母亲回去,我们主要去探望了一下舅舅和姨妈,借故也到湾里走了一下。母亲在村庄的周围什么话都没说,走了很久都是沉默,又在田间路边坐了很久。田野是那么青翠,母亲说一季季稻子cha过也收割过,看见亲人丘垅,故园荒废,触景生情,心绪很坏,怅然回来。另一次是五月间,稻浪正汹涌着的时候,我去喝一个闺蜜的结婚酒,女孩子和我同学同班同桌,我们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如今人生辗转,我早已经离开,她晚婚,也将嫁去湖南,想来我们再见面的机会总少了很多,不由得伤感。我在故乡熟悉的朋友已经不多,世界那么大,人好像很自由,大概因为太自由,又导致实际上并不真的自由。之后没回乡过,我不想再回去了。一来故乡已经没有亲人,回去连吃饭住宿都成问题;二是村子里我认识的人,越来越少了,女孩子们都出嫁了,娶回来的都不认识,陌生讶异的表情,没什么意思。所以,除了几座孤独的坟冢,我并不惦念故乡。
现在,梦里又传达了如此浓烈的思乡情绪,我说不清的矛盾。诗人会解释说:在一次又一次的回望里,才有故乡。大概也有几分道理!
我十八岁离开故乡,先是求学,及至成家,但总是有时出来,有时回去,故乡还是我固定的穴巢,游子的归宿。即便我在外的日子还是更多,但我始终总这么想。
想法改变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结婚后?确切来说,应该是等我把父母接出来住后,不仅回去越发少了,心态上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已经习惯彭泽,尽管我嘴上还把彭泽称作异乡,但是湾里,的的确确是故人之地了,而在此之前,我称作家乡。
原来不是因为结婚随夫改变了心理习惯,原来只是何处有亲人,何处即为家呵!
父母是极不愿意离开故乡的,可有什么办法呢,家里又没有其他人了,而父母实在让我放心不下。我把大门重重落锁,这一去如飘萍。是的,我这一家人,又重新流落异乡了。从祖父开始的飘零,延极到父亲和我,三代独传,亲戚寥落,人生十分寂寞和艰苦。
然而人对故乡的感情,难以割舍,我冷漠地作潇洒状:自古穷通皆有定,人生何处不放翁?可是,越来越萦绕在心灵深处的情绪,会形成不断的梦境。
——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那个站在村口的老妪,那片挂着露水的稻田,那如梦似幻的月光,成为我梦里反复出现的场景。
那些山岗河流都与我渐行渐远,那些稻田水草也渐渐隔膜起来。没有人气的老屋,才几年就长了蒿草,破陋不堪,村人故旧会指点着说:这一家人,死的死,走的走,不会再回来了。现在的我好似一个没有家乡的人,我工作在一个地方,户口在另一个地方,过年了随丈夫去他父母所在的地方,然而没有一个可以勉强地称为家乡。我把走过的那么多地方,尽管也有工作,也有生活,但,我一律视为漂泊。
我的心里总有一阵阵悸动,我想挽留一点什么,然而我却不知道能留下什么。故乡好像是一首惘然的诗,影子模糊斑驳,尽管我知道它确确实实存在,但它离我越来越远了,我只能在梦里极力寻找、触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