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气氤氲,我站在村落的一块空地上,仰望着阒静无声、云淡气清的天幕,寻找燕子的痕迹,却发现一直没有燕子飞过。我看到头顶盘旋的鸽群,可是它们却漾不起我一点儿涟漪。这些由人豢养、供人玩赏的菜鸽,飞起来永远是那么的整齐划一、毫无新意。燕子飞舞的曲线才是春天的节奏,他们飞起来没有章法,时快时慢,升高跌落,成为不可规划的剪影。“燕燕于飞,差池其羽;燕燕于飞,颉之颃之;燕燕于飞,下上其音”,开朗的天幕总是属于春燕的。而此时,这个鸟儿最广阔的表演舞台却白白地浪费着,没有了燕子,天幕沉寂空洞,像没有生命点播的土地。
呢喃的燕子,你在哪儿?
哦,我怀念起儿时家乡的老屋来了。在我们那个生长着成片老槐树的村子里,当一串串雪白的槐花怒放时,村子便热闹起来了。整个村头村尾,响着嗡嗡吱吱的蜜蜂鸣响,人们嗅到了被万千翅羽扇起的幽香。“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比蜜蜂更勤劳的燕子也来了,一身乌黑光亮的羽毛,一对俊俏轻快的翅膀,加上剪刀似的尾巴,凑成了活泼机灵的小燕子。
那个时候,我通常会坐在院子里看书赏景,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燕子们常常出双入对,有时停在晒衣绳上谈天,醉里吴音相媚好;有时在空中表演舞蹈,呼朋引伴,商量着怎样做窝,如何育儿女。看着她们欢快的样子,听着她们天真的卖弄,我痴痴地冥思去年的情景,试图辨别眼前的这对燕子是不是去年的那对儿。有点似曾相识,却又不能定论,所以我只有自欺欺人,姑且把它们当作是去年的那对儿,或者是在我家长大的她们的儿女。
“冥冥花正开,飏飏燕新乳”。在我遐思万千时,家燕从我的头顶掠过,穿过屋门,投向燕巢,将虫子与嗷嗷待哺的雏燕迅速地完成了交接,几只雏燕叽叽喳喳,一会儿就归于平静。“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雏燕清脆圆润的鸣声,应和着老燕苍亮的呼叫,更为悦耳动听。后来我会看着燕子一天天地长大,直到雏燕飞出去,飞到广阔的天边,去过自己的新生活。
燕巢通常搭在瓦房的屋梁上,这种房子以前在农村很普通,是燕子的最爱。可是今天,楼房一幢幢地盖起来,燕子失去了安居的场所。她们不会再来我们这里了。她们肯定还在路上,却把这个村子忘在了脑后。这个每年都有的一段清幽弥漫的空间,却无情地存放在记忆的仓库里。
是逝去的村落抛弃了燕子吗?当然,还有田野。传统的田野,杂草长得比庄稼快,草丛中潜伏着无穷的生命,竹叶青像雨后的竹笋一样滋生,蚂蚱像幽灵一般浮游,这些都是燕子的美食。然而是从什么时候起,田野不再生长庄稼了呢,草儿不再狂野了呢?没有了草,就没有虫类,所以就没有了燕子。是谁赶走了小燕子?是农药化肥杀虫剂,还是污染严重的工??和面孔呆板的楼群?
与燕子相对应的一些细节模糊了,或者消失了;置身现实间,就有一些恍惚。我们所能自慰的、唯一自慰的,就是当我们口头上感叹着既往的种种琐屑时,从古代诗文中寻找燕子的模样:“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何处营巢夏将半,茅檐烟里语双关”……
燕语呢喃,暗示着古老农耕文明的伟大。然而,仅仅在21世纪的初叶,燕语就消失殆尽了,就像它所象征的那种生存方式终将消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