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我便有点傻,总相信大人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每逢七夕,总爱和小伙伴在太阳出来前一起到河里洗头,传说这天的河水洗头会让头发又黑又顺。每逢这一天,我总不由自主的看向路边的树林,想确认一下是不是所有的喜鹊都去了银河搭建鹊桥。
那一天特别漫长,在坐卧不安中好不容易挨到黄昏,我们早早的在门前洒水散热,打扫卫生,用柴草或艾草熏蚊烟,以便晚上在门前乘凉。饭后不用催又早早地洗完澡,去喻河桥上溜跶一圈,想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去葡萄架下偷听牛郎和织女说了些什么话。
可大人们总在门前摇着蒲扇乘凉聊天,南的神隍,北的土地,天文地理,谈古论今,讲不完的家常。闷热的晚风中,泡桐树上的蝉不知疲倦的日夜嘶鸣,田野里的各种跫音窃窃私语,蛙声竞赛似的聒噪,星空下的夜晚显得异常嘈杂。
我们在葡萄架下听了许久,除了人语虫声外,什么也听不见,所以心烦。大人讨厌我们跑来跑去,把我们赶上床睡觉,不敢忤逆只能就范。小屁孩带着自己的心事在竹床上辗转反侧。渐渐人声低沉,虫声模糊,消失,梦中似乎听见牛郎织女的欢笑和私语。再次醒来已是次日,而且不知什么时候睡在床上。
那时我竟然相信嫦娥偷吃的仙丹是真的。反复跟奶奶确认过,她说仙丹有珠子那么大,白色的,闻起来很香甜。经过奶奶一形容,我觉得我似乎见过:我家壁橱最上层的铁皮盒里,奶奶从不准我们靠近,但我偷看她拿出来过,包得里三层外三层,她把它看得很金贵。
尽管我知道仙丹在哪里,但我一直犹豫要不要吃,因为我怕飞到天上一个人,万一回不来怎么办?所以后来忘记了这事。直到有一天,因不会写作业我妈打了我,伤了我的心,我决定要吃掉那颗仙丹,我想做神仙再也不会挨打挨骂还要读书写作业。想到要成仙,再也见不到爸妈,那几天我异常乖巧,特别听话。乖到我妈摸着我头说:这孩子是不是中邪了,怎么可能这么听话?
好不容易等到十五月圆之夜,我偷偷摸摸地把仙丹拿出来。剥开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装,真如奶奶所形容,只是上面多了些小孔,尝了一下有点甜,有点面,还有点酒香。倒了一杯白开水,虔诚地吞了下去,有点大,哽到翻白眼,又倒了杯水才咽下去。然后跑到门口张开手,等待自己变轻盈,像风筝或像气球升天。迎风跑了好几圈,也没见起飞,心里有点急。恰逢我爸从外面回来,见我在门口跑喝斥道:深更半夜不睡觉在外面做么?临睡时我还在想,是不是时间太短药效没出来,睡着了肯定就飞走了。
第二天被我妈妈吼醒从床上挖起来上学,才发现自己依然在人间。心中很沮丧,却什么也没说。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奶奶在壁橱上翻来覆去地找东西,她自言自语地说:我的甜酒麯明明放在这个铁盒里,怎么不见了?
我望着那个空空的铁盒子,红着脸悄悄地溜掉。
那时下游有堰坝蓄水,河面还十分宽阔,沿河两岸全是柳树,向河面匍匐生长的歪脖柳居多。桥下的浅水滩上还有一大片柳树,人们管它叫柳林,柳林遮天蔽日,后来随着柳树地消失,现在连名称也不复存在。
当第一缕艳丽的朝阳抹上天空时,勤劳的小媳妇和老妈子已经提着一桶桶待洗的衣物来到河边。柳树下,石桥下,沿河上下的埠头边上都是洗衣的妇人,棒棰声声,此起彼伏捣衣忙,宁静的喻河在这万户捣衣声中苏醒。
当艳阳照耀着葱笼的大地时,农人已经扛着锄头从田间地头劳作归来。带着汗水和疲惫来到桥下,一声咳嗽,故意用锄头或小石子在水中溅起浪花,随着洗衣洗菜妇人地尖叫和欢笑声随河水流淌至很远。
午后的拱桥下热闹嘈杂,男女老少都拿着小马扎,摇着蒲扇纷沓而至,咵白聊天的,下棋的,纳鞋底的,织毛衣的,洗衣的,更多的是用金银花藤编织一种叫“帽箍”的工艺品,桥下挤得满满的,像盛会、像节日。
那时河水清澈见底,鱼虾也多,人们捕鱼的方式各不相同。大人用撒网,系网,还有挑网捕鱼。男孩子喜欢用自制的竹竿钓鱼,女孩子喜欢用一种叫“扪簸”的工具扪鱼。“扪簸”制作简单,把家里不要的破旧衣物或被单,用剪子剪个洞扪在竹篾筛子、簸箕上捆紧,在洞口和筛子底都涂上面糊,加点酒最好,然后把它按进水里用石头压住,过一分儿就会有许多贪吃的鱼儿进入筛子里面。时间不能太久,否则鱼儿吃完食跑了,时间太短也不行,鱼儿还来不及被诱惑。
我是个急性子,总爱赤足站在水里远远地望着,看见在洞口来回游荡就是不肯入内的小鱼,心里着急,恨不能把它们全部赶进“扪簸”里。每当看到有抵挡不了诱惑的鱼儿进入陷阱后,总是迫不及待地踏水飞奔而去,用手先堵住洞口,然后拨掉石头,把筛子托出水面,急于逃命的鱼儿在筛子活蹦乱跳,传出一片“嘣嘣”声,像一串悦耳的鼓点。
大人们喜欢在河的上游筑坝拦截,用断流的方式来捕鱼。这项劳动通常是群体合作,也相当于过捕鱼节,一年大约一两次,而且人们会轮换地点,这样不至于让鱼儿绝种。在还没有抽水机的年代,人们用桶、盆、水车来排水,等水排到要干的时候,鱼儿全部逼到仅剩的水域,它们慌乱得此起彼伏地跳跃着,阳光下闪烁成一片银光,那画面真的令人震撼。多少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那些跳跃在我童年深处的鱼儿。
自从上小学后,我开始承担家里放牛的工作。和许多小伙伴一样,我开始也特别讨厌放牛,因为要拉着牛绳一个田埂一个田埂地放牧,真分不清是谁在放谁,人和牛都不自在。
后来我们发现,如果把牛赶到河边或山上,一切都不一样了。牛结伴啃草,我和小伙伴下棋,打扑克牌,玩游戏。后来我迷上看书,一顶草帽,一本书,一个小马扎,是我放牛的全部装备。从此我觉得放牛是件快乐的事。不能不说,我今天之所以那么热爱文字,跟这段放牛的岁月有关。
阳光下的蜻蜓忽高忽低,飞来飞去像无数的精灵。丰茂的水草给蜿蜒的小河镶上绿色的绒边,界线分明。河水宛如银练,柔媚的穿村而过,流向天际。绿油油的秧苗如同刀切般的整齐划一,远望像块绿毡,绿得令人心醉魂迷。我总爱躺在绿草如茵的草地想:我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片土地,我怎样才能逃离这农门?那是我生命的首次觉醒,我渴望走出这片土地,渴望山外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