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弄炊烟起,九九石库里。逐嬉打闹家,七十二客起。
弄堂的小孩是快乐的。男孩子们将大人用完的一块香烟壳,按线剪开来,再拗一拗,这样拍在地上才好翻身,否则哪怕拍到手心痛,能翻过来也是要谢谢上帝的。假使你在地上看到一个个坑坑洼洼,花瓶上的玻璃子儿又少了几个,不用说,那定是男小顽打玻璃弹珠干的好事。女小顽就乖一点,一根橡皮筋,一头绑在树上,一头缠在脚上,其他的人就在那里边跳边唱:“小皮球,香蕉梨,落地开花二十一。”弄堂的游戏总是质朴纯真,带着淡淡的烟火气。可惜,现在已经鲜有见到了。
弄堂的声音是闹忙的。你仔细听好了,晌午的时候,日光伴随小贩的吆喝是一种热闹的音乐:“磨剪子来——抢菜刀——”这是苏北的阿伯坐在小木椅上,一边磨着刀,一边揽客。“有坏额棕绑藤绑修伐?”听到这话时,往往还能听到黄鱼车踩在地上的吱吱呀呀,以及铃铛清脆的响声。“珠珠花——白兰花——”这是慈祥的老太太,卖着香气氤氲的花饰。巷口有家烟杂店,店面小的只有个巴掌大,却神奇地有着齐全的日用品。店门口是最热闹的:无论是去了百乐门唱歌跳舞的女士,还是去了咖啡店罗曼蒂克的老克勒,在这里,都只是褪下了海派旗袍、海派绅士服,踩着夹脚拖鞋,提拉着瓶子嘎讪胡的普通人:“你家最近怎么样啊?金龙!好拷酱油了伐?”弄堂的声音是充满烟火气、人情味的细节。只可惜,现在已经太过安静了。
弄堂的人情是温暖的。傍晚的时候,家家亮着昏暗的黄灯,四处可以闻到饭菜的香味。这里是李妈的油面筋塞肉,那里是张叔的响油鳝丝,滋滋的冒着香气,共用厨房里的腌笃鲜更是隔着好几个街就可以闻到。每月,总会有几家做菜少了酱油,少了盐醋什么的。倘若在新小区里,免不了一顿操劳,停火,下楼,赶紧买一瓶。但这是在弄堂。“阿妈诶,我今朝酱油没了,侬还要用吗?不用的话,我拿去用一下哦!”这不,隔壁张妈来借酱油了,弄堂里的很多顶顶好的人家,谁要有什么事弄堂里的人一定会帮。“好的呀!别客气,拿走就是了。”奶奶是个爽朗的人,这痛快也都是弄堂里的情谊的体现。“谢了嗷!对了我今天家里做了红烧肉,你们家孙子也挺爱吃的,我等一下端过来,侬拣两块哦!”张妈也是个实在人,有什么好事总会想到弄堂。这是弄堂的情,是平常人家里淡淡的温情,是上海特有的温柔。
但我将永远怀念那段时光,那景、那音、那情仍历历在目。城市若只有高楼大厦,而少了寻常人家,便失了一分人间烟火的温情。弄堂里的烟火人家不该消逝,这份温暖应是每个城里人心底的柔软。
別时,十里长弄,愈走愈漫长。临出弄口,转身,一眼动情;一眼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