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埋头无精打采地写卷子。那一抹淡粉夹杂着绿色和淡黄色,始终在我左眼角上方模糊地被冷风扇吹得微微抖动。一题写完,我推了推已在鼻子边缘快滑落的眼镜,那模糊的色块才变得清晰。疲惫地徜徉在题海里的我向后一倒,倒在软软的椅背上,扭了扭已经低得酸疼的脖子。视角不断转动,转到窗外的天空时,我顿了顿。今天的天气照样那么好,阳光透过拉开半边的纱帘,调皮地趴在我叠好的被子上。一大早就起来做题!我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继续活动脖子。转到那一抹浅粉时,我停了下来,慵懒地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盯着它发起呆来。
四五岁的我梳着两个羊角辫蹦着跑着出了外婆家的门。阳光照在我明媚的笑着的脸上,也照在我的小辫子上。小辫子上下晃动着,与我的笑脸相映成趣。我不太喜欢走大门进入她家,而是走一条只有一盏昏黄的灯的小巷子,从后门拜访她。那个后门是用坏掉的蚊帐拆下纱来钉在门框上做的,唯一的拉手在门内,是一根绳子被栓在一个钉子上,只有在门里才能打开。我跑到窗户边去敲窗户,因为蚊帐纱敲不响。“哐哐哐”的响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惊喜地叫了一声,但是我没听清。我跑到后门前,透过纱看到她跑来给我开门。我叫她:“扬扬!”扬扬一边解绳子,一边说,“思雨来找我了!”拉开门让我进去,我也不客气,随便换了双拖鞋就跑进去。
一进门,我看见一个新朋友:它待在门背后,怪不得我没有从窗户里看到。那是一辆有辅助轮的自行车!是我最喜欢的粉红色,后轮上有一个小小的储物盒,可以放下许多亮晶晶的小的硬糖果呢!我“哇”了一声,杨扬似乎是很得意的说:“这是我婶婶今天送给我的,是在网上买的呢!”我羡慕地按响铃铛,叮铃的声音是那么清脆悦耳。“我们可以一起骑的!”她建议道。“可以吗?”“当然啦!你骑一下,我骑一下。”我表示赞同。可扬扬的奶奶发话了:“就在屋里骑,外面好多车!”我们还小,只要有得骑就很开心了。我骑上车蹬了两下便触到了墙,连忙脚动向后倒,开心的念叨“请注意,倒车!”如此这般的玩了好几轮,扬扬却坐在车上不肯下来了。
小孩就这样,可以好好地打成一片,开心玩耍,又可以立刻翻脸不认人。我不开心了,嘟囔着:“明明说好了,你骑完我骑的!”扬扬不甘示弱,大声叫:“这是我的车!”紧紧握住车把,左右晃动,好像不想让我碰到。我也不管地上脏不脏,趴到地上去掰她的脚,想要把她弄下地来。大人们忙过来要把我们俩分开,可是我死死的拉住她的脚,但无论怎么拉都扯不下来。我感觉头里像是被触电了一样麻麻的,嗡嗡地作响,隐约还听到扬扬的哭声。我都没哭呢!我一边精疲力尽地死拽住自行车,一边想。七手八脚间,我被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惊得清醒了,惨叫出我的最高音:“啊――”整个屋子忽然安静了。我拼命想抽回我的右手,但是无论如何也抽不回来。我眼里涌出泪花,透过朦胧的泪眼,我看见我的右手被压在后轮下。疼痛仍在继续,我只好使出剩下的全部力气想推动自行车,但那是徒劳的。我感觉眼前一黑,耳chui发烫得厉害,可能是过于激动。也不知是不是发现了我的手被压在自行车下,我听见嘈杂中有金属敲在地面上的声音,我咬紧嘴唇,睁开泪眼看向我的右手,一条触目惊心的红色轮胎痕仍在隐隐作痛。我再也控制不住我的情绪,哇哇大哭起来。
那一天我的眼前一直都飘忽不定,看什么都是朦胧的,耳边传来一些声音,我也没有听进去。不知是被谁送回家的,有人抓起我的手,在我耳边喋喋不休,像是外婆的嗓音。我一直在流泪,从下午哭到晚上,晚饭也没吃,喜欢的骨头汤也没喝,晚上必看的动画片也没看,心里也不知到底在哭什么:哭痛?哭没有骑到自行车?哭扬扬没有遵守诺言?无从得知。
第二天,我没去找扬扬玩,赌气地坐在家里看昨天的动画片重播。外婆正在客厅里打冬天要给我穿的毛线衣,突然听见她亲切地说:“是扬扬来啦?在,思雨在房里看电视呢。”而后,是一阵拖鞋踢拖在地上的声音,一个人影出现在房门口。我故意不看门口,盯着电视,一股无名之火从心里燃了起来。我发自心底地质问她:“我昨天那么痛,你干嘛要拿自行车来压我……”我为营造气氛,甩头愤怒地看向扬扬,却看见她一脸抱歉,还有被她怯怯地捏在手里的一朵塑料花。这个塑料花,我见过的!这就是被扬扬放在她宝贵的小盒子里,谁也不给碰的塑料花。我曾经在她给我展示她的宝贝盒子时想要拿出来好好看看,一向大方的她竟然一口回绝了:“这可不行,这是我的宝贝呢!”我不太理解,但也没有强求。她现在拿着,是想给我看看吗?我盯着那朵塑料花,仔细端详:花朵比较大,是粉色的,内蕊是深粉,从内到外渐渐变浅;旁边有白色的、黄色的小花和翠绿的叶子做装饰,衬得那朵塑料花都似乎娇艳欲滴。扬扬拿着花走近我,轻声道:“这朵花是我的宝物,现在送给你。”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上次都不让我看,怎么这回……“昨天的事是我不对,对不起!思雨,你可以原谅我吗?”我紧紧地抱住了她算是回答,她也抱住了我。
脚踝处觉得发烫,我低头看看:是阳光悄悄靠近,给我的脚踝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又看向窗外,猛地收回脚,抓起笔,低下头奋笔疾书,那朵塑料花似乎在摇曳中微微散发出清香。我感觉到,那个给我这朵塑料花的女孩,也在默默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