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工作好特别——
过去,外公的收入来自于“捡房子”。所谓的“捡房子”,就是修补瓦房。瓦房原本不同于城市的高楼大厦,漏水并非什么稀奇的事。经多年风风雨雨,当斑驳的苔痕无声息地蔓延到青瓦上,当它们看上去已显得苍老了,那就需要修捡了。
盛夏时节,常见外公搭一架木梯,小心翼翼地爬上屋顶“捡房子”。不论为谁“捡房子”,他都像对待自家的宝贝一样,极其认真地检查一遍。位置有偏差的瓦,他帮助它们“归位”——轻轻地挪移瓦片;破旧不堪的瓦,他就轻车熟路地将其取下,再装上崭新的瓦取而代之。妥妥地,这房子保管不会再漏啦!外公这手艺,十里八乡的都愿意请他。
再加上他待人那么实诚!
那一回,他做了活儿,人家大约觉得他不容易,多付了钱给他。走到半路,外公摸出这沓皱巴巴的纸币,一数,发现不对劲儿,硬是折回去,退还了四十元。外公是个农人,不会讲大道理,只说:“这点活儿,值不了这么多钱,我不能收”。
外公还是个倔强的人。
为了预防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只能选择晴天工作。盛夏的太阳毒辣辣的,空气也闷热得让人仿佛置身于蒸笼中一样。就算在树荫下小憩,都躲不过扑面而来的热浪,外公在烈日之下的艰辛就更别说了。有时,看他上屋顶,清晰地听见梯子“嘎吱”地惨叫,令人担忧;有时,看他蹲在屋顶上,眯着双眼小心翼翼重复着动单调的动作,不时揩揩额头,再想到他有晕眩症,就心惊胆颤……连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也不一定受得了,何况一个年已古稀的老人呢?
家里人多次劝他别做这活了,他却不乐意:“怎的不行?我身子好着,屋顶上也还凉快些呢!”之后,他仍一如既往。
可是乡下的楼房越修越多,找外公“捡房子”的人也越来越少了。清闲下来的外公身子骨反不如从前。
后来,外公病倒了。他消瘦了许多,眼睛不知是怎么了,如同蒙了一层纱,灰蒙蒙的,原本古铜色的皮肤由于长期在烈日下修补瓦房,变得黝黑,犹如腊肉。一双布满老茧的手似粗糙的树皮。他说什么也不肯去医院,到药房买些药吃就算完事。
那日,我们去探望外公,正值傍晚。外公穿着件蓝布衫,坐在木椅上,一语不发,看邻居正在热火朝天盖新屋。夕阳西下,邻居拆除的旧瓦房平添了几分落寞……
外公,的确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