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没有扣人心弦的故事情节,也没有感人肺腑的精彩场面,似乎也没有什么重大主题,粗读起来仅仅是流露着那么一点点“淡淡的哀愁”,于平淡无奇中品尝纯美的味道。然而字里行间总给人一种震撼,就像青春时节里灿烂的樱花,绚烂夺目而璀璨无比,似乎是一种失落、孤寂与虚无。纷扬飘零的樱花,本质就是清纯秀丽,无丝毫杂质的。如同一片雪花,落在掌心,抓住的瞬间也就消逝了。川端康成也许就是那灿烂樱花下的歌者,望着满眼风吹雪,迎风放歌。
《雪国》的作者——川端康成。他是日本新感觉派作家,出生于大阪。幼年父母双亡,后来姐姐和祖父母又陆续病故,被称为“参加葬礼的名人”。他一生漂泊无着,心情苦闷忧郁,逐渐形成了感伤与孤独的性格,这种内心的痛苦与悲哀成为后来他文学的阴影很深的底色。所以,他的作品富于抒情性,追求人生升华的美,而人生的这种美正是他所缺憾的,也是他倾其一生去寻求的。早期的作品以下层女性作为小说的主人公,写她们的纯洁与不幸,手法纯熟,浑然天成。比如成名作《伊豆的舞女》,描写了一个高中生“我”和流浪人的感伤及不幸生活。另一部名作《雪国》,描写了雪国底层女性形体和精神上的纯洁和美好,以及作家深沉的虚无感。
《雪国》起笔于1935年,当时正是日本帝国主义侵占我国东北地区,准备发动全国侵华战争的阴云密布时期。但《雪国》却摆脱了那个万马齐喑时代的现实,把背景设置在了远离东京的雪国以及越上温泉旅馆,并以那里的五等艺伎驹子、美丽的姑娘叶子还有游客岛村的情感纠葛为主要内容。作家以富于抒情色彩的优美笔致,描绘年轻艺伎的身姿体态和音容笑貌,并巧妙地用雪国独特的景致加以烘托,创造出美不胜收的情趣和境界,使人受到强烈的感染。
不论是这里的景物还是人物,都是那般洁净与美好,让人不敢轻易触碰,恐怕一个不小心就破坏了它。
雪国,单单从这两字中,我们便可知那一定是个像雪一样洁白的国度。那是一个群山缭绕的地方,没有高楼大厦,没有车水马龙,也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唯有白茫茫一片,晶莹剔透。
驹子,就是来自这个眀透世界里的一朵洁白的花儿。初次与岛村相见,“女佣人把女子领来,岛村不禁一愣,正了正坐姿。女子拉住站起来就要走的女佣的袖子,让她依旧坐下。女子给人的印象洁净的出奇,甚至令人想到她的脚趾弯里大概也是干净的。岛村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由于刚才看过初夏群山的缘故。”举手投足间透露出拘束与矜持,让岛村一见倾心。
驹子的内在美和外在美是一致的。
“玲珑而悬直的鼻梁虽嫌单薄些,在下方搭配着的小巧的闭上的柔唇却宛如美极了的水蛭环节,光滑伸缩自如,在默默无言的时候也有一种动的感觉”“两只眼睛,眼梢不翘起也不垂下,简直像有意描直了似的,虽然有些逗人发笑,却恰到好处地镶嵌在两道微微下弯的短而密的眉毛下。颧骨稍耸的圆脸,轮廓一般,但肤色恰似在白瓷上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脖颈底下的肌肉尚未丰满。她虽然算不上是个美人,但她比谁都显得洁净。”看完这一连串的文字,似乎眼前即刻浮现出一个美丽、纯洁、可爱的日本少女。就算后来,她下海沦为艺妓,在长长的走廊上遇到岛村,也没有透出半点迎客时的娇态来,仍如同先前一般。
在他的内心深处只有善与美的因子。她对师傅家的儿子行男不存有一丝半点的爱恋,却还是为替他医病而委身成了艺伎。而显示它美的地方更多体现在她对岛村执着的爱。邂逅岛村,她发现岛村与一般游客不同,对他还比较尊重,于是就引岛村为知音,逐渐爱上了岛村,甚至把身心都依托于对方。她对岛村的爱是炽热的,也是严肃的。她对岛村的爱是奉献,是爱的奉献,不掺杂任何个人主义的东西。她对岛村这种纯真的爱,也体现了她对朴素生活的态度。但不幸的是,岛村是一个虚无主义极严重的,对人生采取玩世不恭态度的冷漠自私的人。岛村把她的认真和真挚的爱恋情感,仅仅看作是一种“美的徒劳”,正如将要死去的飞蛾挣扎那般,是徒劳。她明知岛村对她的态度,但仍然像一切痴情女子一样对岛村倾注了自己的全部感情而不求索取。她的这种苦涩无望的爱情,实际上是心酸生活的一种病态反应。
作家借这个底层艺伎形象艺术地阐发了自己对于情操化的肉体美理想,在驹子身上烙有鲜明的川端康成那种纯净、凄美、虚渺、幻灭的美感印记。驹子天赋丽质、洁净美艳。她给予读者最突出的印象便是洁净,《雪国》由始至终都尽量渲染她的这一美的特质。在“晨镜”一节中,作者写道:“在镜中的雪里现出了女子通红的脸颊,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纯洁的美。”作者还借岛村之口多次发出“她比谁都要洁净无瑕”,“过于洁净了”的赞叹声。
叶子以惊人的美貌出现,作者借助一个别致的视点,岛村的眼睛为她营造了一个似真似幻、若实还虚的超尘脱俗的艺术氛围。通过行驶的列车车窗衬着夜色所形成的镜子,“人物是透明的幻影,背景则是朦胧逝去的日暮夜景,两者融合在一起,构成一片不似人间的象征世界。尤其姑娘的脸庞上出现寒山灯光的一霎那,真是美得无法形容。”这样的描写从一开始就将叶子定格于空灵虚渺,可望而不及的感觉中,使她宛如“浮现在流动的暮景之中”,“好似透明一般”,具有了纯洁明净的美的特质,叶子的美是虚幻的,因此决定了她结局的悲凉。它栖身于瞬息间的幻觉,偶然得之的印象,闪电式的触感之中,它游弋于抽象化了的下意识的本能活动里,虽然不乏特异的风姿,却给人留下近乎悲戚的感觉,“那么激扬清越,仿佛是雪夜里会传来回声似的”。叶子的目光是“尖利的”,眼神是“冷冰冰的,如同远处的一星灯火。”叶子周身笼罩着一股空寂无常的冷空气,深化了川端康成美学理念中“哀”的内涵。人生中一切不如意的事给予人的感受最深,而这些悲戚苦恼的情感将归于虚无。最后,叶子坠楼葬身于火海之中,获得“瞬间永恒”的美学价值。
《雪国》是从岛村的视角来写的。岛村就是一个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略懂西方舞蹈的坐食祖产的纨绔子弟。他没有理想,所以空虚孤寂,又为了填补虚空,便三番五次来雪国找驹子。岛村仰望太空,忽而“仿佛自己的身体悠然飘上银河当中。银河的亮光显得很近,像是要把岛村托起似的”忽而又感到“茫茫的的银河悬在眼前,仿佛要以他那赤裸裸的身体拥抱夜色茫茫的大地。真是美得令人惊叹不已”。既写了银河的美,也反映了岛村对虚幻的非现实的境界的追求。到小说最后,写到“待岛村站稳了脚跟,抬头望去,银河好像哗啦一声,向他的心坎上倾泻了下来。”似乎道出,岛村所追求的非现实的境界永远无法实现。
《雪国》用优美、雅致的语言,平平淡淡地道出了内心空虚的人们对于纯洁美好的追求。可有时,总是事与愿违,心中向往的美好竟无论如何也不能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