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桌子跟前,看着他把一件长外套放进背包里,过一会又拿出来,在手上斟酌了许久,将放不放的样子。未果,他转过头来看向我。
“带上吧,你的东西也不多。万一冷了呢…”我生生地打住后边一连串诸如北方气温还没有升起来、这件外套正适合春冬交际的时候穿、你带上也不嫌多之类的嘱咐,不免有些懊恼——近来我好像格外唠叨,特别是对他。
想起他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大姨帮他一件一件地收拾东西,将七月份到明年一月份的衣物一一规整在他的行李箱里,又依次叮嘱他这件天冷了可以套在外边挡风;那件不要当秋衣穿;秋天尽量多穿一点,热了可以脱,冷了可没地方找衣服…他在一旁竖着耳朵听得很是认真,我撑着脑袋看看他又看看大姨,不免觉着有些夸张。不曾想,如今,我倒是成了那个夸张的人了。
按理,他也老大不小了,凡事多少都有些自己的主意,我实在没必要多这么几句嘴。可能是跟孩子在父母眼里总是孩子一样,他在我面前,也永远是那个矮我一头的小屁孩吧。哪怕现在我已需抬头望他,哪怕他已经可以独自穿越大半个中国往返于学校和家乡,但只要他站在我面前,我总还是忍不住踮起脚来去揪他的耳朵。当然,通常我都是不能得逞的,但偶尔得手了,看着他皱着眉头捂着泛红的耳朵微恼地咕哝着什么(大抵逃不过无聊,幼稚之类的词语),我都会笑得很得意,就像小时候他偶尔躲过了我的魔爪一样。
初初真切地有一种当姐姐的感觉是在年前。我与他一起去图书馆,途径我们共同上过的高中,我心血来潮地问他,喝饮料吗?我请!他瞪大眼睛看着我,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将想要喝却又认为我无力支付的那种担忧表现得淋漓尽致。我很能理解他的这种忧虑。从小到大,家里管得都很严,没有半点零花钱,更别说去买个零食喝个冷饮了。就是上了大学,他也是能省则省,饮料这样可要可不要的东西基本上都是杜绝的,已经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其实并非是没钱,只是小牛被拴在树桩上久了,纵然有朝一日有了脱离树桩的能力,也不再会去尝试了。
我抬起手费力地去够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姐在学校勤工助学还挣了点钱,请你喝杯饮料还是绰绰有余的。”他又踌躇了好一会,最后还是被我拉进了那间他上了三年高中却从未踏足过一次的冷饮店。拿着菜单,我让他随便选,想喝什么点什么。他把那些五花八门的名字用食指点着一个一个地从头看到尾,指了一样最便宜的热可可。我想了一下,问他,你不打算试试别的吗?他立刻显现出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羞涩和尴尬,低着头说,其他的没有听过,不知道是什么。我抿着唇,突然有些心酸。
从店里捧着饮料出来,我问他好不好喝,他用力点了点头。于是我又开始语重心长地教育他不要太节俭,买个饮料什么的不要紧。他含着吸管,逆着光,看不清神情,但是我知道他在听。我迎着夕阳,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镀着光圈的轮廓,笑得像个给孙子买了糖的老太太。
我是家里小一辈里最大的,做错了事大人总是先找最大的算账,做好了却每每先表扬鼓励小的。所以我一直很排斥这个长姐的身份,总羡慕那些有哥哥护着的小妹妹。(星辰美文网wwW.mEIwen1314.CoM)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他第一次将我从骑车载人的,换成坐在后座上的开始;或许是他第一次主动接过我手里的重物开始;或许是他跟我打架不再用全力,只是意思意思,然后装模作样地认输开始…我慢慢意识到,弟弟长大了就是半个哥哥。他也会像哥哥一样护着我让着我,但同时由于心智的关系,他也在依赖着我。而我,也在他的追逐下,慢慢地明白了“姐姐”的意思,不再嫌弃他的莽撞,不再排斥他的幼稚,不再看不上他的小心翼翼。
龙应台说,所谓父母子女一场,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很庆幸,我在目送的同时,能有一个与我并肩而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