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小心吵醒了爸爸,必然会招来他一顿臭骂。
4
「婆娘,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你看看家里乱成什么样了!」
你看看。
这就是男人。
哪怕他躺在家里一分钱都不挣,依然认为家务都是女人的责任。
初中我交了新朋友——胡梅。
她成绩好,性格也很开朗。
有段时间,她突然神色郁郁。
我追问之下,她告诉我:「我爸妈离婚了,我劝的。」
「我爸一喝醉就打她,醒了就哭着道歉,反反复复,我妈身上一块好肉都没有。」
我当时很震惊。
因为那时在乡下,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每户人家都是磕磕碰碰地过一辈子。
是鲜少离婚的。
夕阳西下,逆光的胡梅脸上一片阴影。
「我妈已经走了。」
「那你以后怎么办?」
她笑了:「什么怎么办?难道我还能饿死?」
「我赶我妈走的。」她头低下来,声音有点发颤,「我盼着她走,不然这样打下去,她活不下去的。」
干了一年多,妈妈严防死守,存了一笔钱。
四千块。
那天爸爸出去喝酒,妈妈坐在五瓦的白炽灯下,反反复复数了三遍。
「有了这笔钱,我总算可以回去看看你外婆了。」
因是远嫁,家里又穷。
妈妈已经快十年没回过娘家了。
昏黄的灯光,照出她眸底的期待。
「下个月回,到时候厂里能请到假,而且荔枝、芒果、菠萝蜜都熟了……」
「菠萝蜜你小时候吃过,估计不记得了,那个肉好吃,籽煮熟了就跟红薯差不多,也好吃……」
「你外婆总说,我再不回去看看她,她就等不到我了。」
说着说着,妈妈的眼就红了。
那一个月,她情绪激昂,走路带风。
我从来没有在她脸上见过这么多笑。
她买了很多种子,晒了好几包干货,难得买了一身新衣,还花钱理了发。
奶奶对此很不满,成日里骂骂咧咧,指桑骂槐。
「建家,你家碗筷还在不,冒被你堂客搬空噻?」
妈妈假装听不见。
很快,到了出发前夜。
妈妈已经把行李都收拾好了。
她去床板下摸自己藏起来的钱。
摸着摸着,她的脸色变了。
钱不见了!
我陪着她把床上的褥子稻草板子全掀过来,仔仔细细找了一遍又一遍。
妈妈哭了:「我明明放在这里的,怎么就不见了?」
「家里进贼了?」
我想到之前爸爸出门时,鼓囊囊的裤子口袋。
拽着妈妈出了门。
经过小婶家时,听到奶奶咬牙切齿的声音:「你堂客居然藏了这么多钱。」
「都准备带回娘家啊?」
「没良心的婆娘,喂不熟的白眼狼,白给她吃那么多年饭!」
我们冲进屋,老太婆手里捏着一沓钱。
那四千块,我陪妈妈数过无数次,每一张的模样,我都能清晰地记得。
老太婆将钱往裤兜里一塞,凶巴巴道:「搞么子?」
「这是田家的钱,你还想带回虞家?做梦!」
「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5
妈妈上前想去抢,爸爸一把抓住了她胳膊。
她眼眶通红,浑身发抖:「建家,我票都买好了,也跟妈说好了要回去。」
「这钱你先给我,以后我发的工资都给你行不?」
「你知道我妈身体不好,这些年我也没给她拿过钱……」
爸爸神色有点松动。
奶奶眼睛一瞪:「谁知道你有没有偷偷拿过?」
「你嫁到田家,就是田家的人,赚的钱也该给田家。」
「你弟要盖新房,不然我田家大孙以后住哪儿?」
小婶在旁边皮笑肉不笑的:「大嫂,你回娘家也不急这一时半会的,我们这房子倒是不能拖了。」
「这钱,就先借我们用呗。」
奶奶翻着白眼:「什么借不借的,谁叫她保不住自己的儿子,这钱就该出!」
妈妈的嘴张了又张,似乎有无数的话想说。
可最后,她只泪水涟涟,满目哀求看向爸爸。
爸爸避开她的眼神,语气冷冷的:「你明年再回吧。」
明年复明年,明年何其多。
体弱的外婆,是否能再等一年?
妈妈的眼睛慢慢垂下去。
她从希望的云端坠落,像朵瞬间枯萎的花。
不!
她是我妈妈,我不能让枯萎。
我冲到厨房,拿起最重的菜刀。
用尽平生的凶狠,举起来对着老太婆:「把钱还给我妈,不然我剁了你!」
老太婆梗着脖子:「你敢,我是你娭毑(奶奶)!」
「有什么不敢的。」我把菜刀往前又递了几分,「我还不到十四,杀了人也不用坐牢。」
「你不还钱,我杀了你再杀了你孙。」
被我借用了。
不过那时,我真的有剁了老太婆的心。
她到底怕死,心不甘情不愿地把钱掏出来,扔在地上,还不忘啐口口水。
妈妈已经呆了。
在我催促下,才将钱捡起来。
跟妈妈离开小婶家时,我把菜刀「哐当」丢在老太婆脚边,吓得她打了个大哆嗦。
我们走到地坪,身后传来她惊天动地的咒骂。
回了家,妈妈抱着我掉眼泪,她似乎有无数的话要说,最后只一句:「是我没用,你以后再也不能这样了。」
爸爸彻夜未归,安抚受惊吓的老太婆。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骑着自行车送妈妈去镇上搭早班车去长沙。
天地朦胧,只手电筒一盏小小的光亮,照亮乡间的泥巴路。
帮着妈妈把行李提上车后,我扒拉着车门,仰头看她。
轻声说:「妈妈,这次你别回来了。」
「别回这里了,随便去哪儿都行。」
6
离婚得男方同意,这很难。
很多女人忍受不了就抛夫弃子离开。
村里的婆娘们每每数落:好狠的心哦,家里还有几个孩子。
以前我不懂,那会却深深共情了那些可怜的女人。
不是走到绝路,她们不会如此选择。
妈妈软弱,却很勤劳。
如果离开这个家,她一定可以过得更好。
司机催促着。
妈妈摸摸我的头:「我很快就回来,自己在家注意。」
回村时已然天亮。
老太婆在池塘边洗衣服,气咻咻地跟村里的女人们诉说着我的恶行。
我经过池塘时,她们叫住了我。
八姨奶训我:「甜甜,以后不能对你娭毑动刀子晓得不?这要放以前,你是要吊起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