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望山。
走出狭小的屋子,站在小红楼白色的台阶上,双腿轻轻地分开站立,双手潇洒地插进裤兜,慢慢地松开双肩,微微地扬起额头,将我两道忧郁而清亮、深沉而惊奇的目光投向绵绵的群山。
这是早春三月的清晨,太阳还没有出来,只是在山的那边,太阳将其崭新的光芒投射了几束,落上对面的山顶,透过山顶的薄雾,可以看到几缕闪动着的斑斓。昨夜下过一阵小雨,山上的岩石、微含绿意的杨树林、已经盛开着粉红花朵的山桃、黑土地上茁壮拔节的麦苗、刺蓬里欢蹦跳跃的山雀子,统统被彻彻底底淋洗了一遍,满眼的清新、鲜润、年轻、欢悦。这就是你眼前的春天的山脉,你再稍稍地抬高眼帘,呵,不知有多少个山岭连在一起,不知什么地方是山脉的尽头。
就在那即将看不到的远方,薄薄的雾霭似乎要笼罩一切,又似乎要被什么强大的力量掀开似的。隐隐的一座险峻的山峰巍然挺立,像一个坚强的领袖在万众沉默之中举起了有力的双臂。那是一个神秘的世界,尽管我的目光穿透了雾霭,我的思绪却找不到栖落的地方,找不到栖落的地方就只有永远的飞翔。呵,飞翔,这不,一只白色的大鸟,忽地从我的屋顶闪电一样飞掠过去,没有尖声的啼鸣,也没有一丝巨翅振动的声音,像一片白色的树叶被绿风吹向那遥远的天边、那群山逶迤的深处……
望山,我的思绪就像清晨的雾霭一样,笼罩在连绵的群山上,又像那只白色的大鸟,不知要落去什么地方。
望山,我的目光忧郁却宁静、迷蒙而神奇。
我更喜欢望水。
有一次我来到一片陡峭险峻的悬崖,我这个孤独的流浪者却妄想寻找一处幽静的落脚地。站在崖畔,风吹散了我的头发,吹飘了我的薄衫,空空的行囊在我瘦瘦的肩上摆荡,好像不远处那棵凌空欲飞的小松树上一段摇摇欲坠的枯枝。我的脚早磨破了,破烂的草鞋上结着黑色的血痂。我静静地站在崖畔,我没有向后转,也没有沿着崖畔朝另一方向走去,前面一望无边的湖水拉住了我的目光。水上什么也没有,连半叶帆影也看不到,连一丝声音也听不见,只是一缕缕淡淡的水烟。远处是蓝天,天上没有白云,也没有小鸟。我不知道这是谁人拥有的天地,也不知道这里谁人留下过足迹。这是一片幽静的世界,这是一片美丽的世界,这是一片梦中的世界。站在崖畔久久地注视着远方,我的思想就像那片博大而无声的天空,就像这片浩瀚而无形的湖水。我真想抬起脚,向前轻轻地跨出一步,然后将我的全部生命投进这茫茫的湖水里,将我的全部思想溶解在漫漫的梦幻里,永远不再醒来。
在三月的蒙蒙细雨中,我从来就不爱打伞,也不爱戴草帽,我常常一个人雨地里行走,小小的雨珠像一朵朵含苞欲放的山花一样,打在我的脸上,开放出粉红色的花瓣,我的心也随之就像山雨中摇曳的迎春花一样鲜嫩、兴奋,散发着春天的芬芳。我向山下的小河走去,小河在可人的雨中像十六岁姑娘的眼睛一样脉动着激动、惊奇、深情、朦胧的波浪。我站在桥上,春水在悄悄地上涨,漫过石面,漫过我赤裸裸的脚踝,漫过我像水一样波动的心情。我蹲下身子,伸开双手掬一捧凉水尝尝,但当我捧到嘴边的时候,却看到掌心漂浮着三五瓣白色的山桃花。我抬头向上游望去,清水在雨丝中汩汩地流着,两岸的小树刚刚发芽,梨树还没有开花。呵,山桃花,你这山里最早的花儿,映山红还没有开放的时候,你却凋谢了,为什么?最灿烂、最成熟的生命就最早的凋零、死亡吗?又回过头,望着流向远方的山桃花,我想:是呀,山桃花,你自己的春天也许永远的消逝了,可是,远处的人看到了你就会知道山里早就有了春天!我想:我的灵魂也是这白色的山桃花该有多好,真是这样,我的一切就奉献给了三月落满春雨的小河了。
望水,我的灵魂就是蓝色的梦幻,我的一切都溶解在博大而无形的湖水里了,就像高远的蓝天溶解在幽深的湖水里,不留下一点影子。我的灵魂又和山挑花一样飘荡在哗哗流淌的河水里,给山外人带去山里最早的消息。
望水,我的眼光深沉而兴奋,清亮而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