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我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重点高中。那时我是个瘦瘦高高的女孩子,穿衣服极不讲究。我的大多数衣服都是部队上的,因为姑妈在部队,所以,有很多肥大的军装,根本没有什么腰身。我也和假小子一样,和后桌的男孩儿打架,庆幸的是,学习成绩一直遥遥领先,考了第一名之后,得意了好长时间。
新生报到的第一天,我抱着自己新发的书往教室走,在拐弯的地方,突然撞到一个人。
记得拐角处有一株高大的合欢树,分外地妖娆,我匆忙把掉在地上的书捡了起来,然后一路跑向了教室。
他就是我撞到的那个男孩。我看到他的同时他也看到了我。我注意到,他把额前的散发往上撩了撩,那个动作非常迷人,再之后,他坐在了我的后排。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之前和男生吵架动手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女孩子,是从他开始,我觉得自己是个女孩子了。手不知往哪里放了,心跳得那么快,手心有微潮的汗,重要的是,脸红了,同桌叫周素,她说,你怎么了?
我热,我说。
那时男女生根本不说话,我们班只有一个女生和男生说话,她是我们的班长。但我的心思可没在她身上,从第一天撞到他开始,我就知道,我可能坏了。
所谓坏了,就是忽然之间觉得自己那么难看,裤子也肥得不像话了,腿脚也放得不是地方了,头发这样短,杂志里说男生都喜欢长头发的女生,眼睛是不是太小所有的一切全错了,而他进教室的刹那,我更是面红耳赤。如果没有记错,他进教室,13步到他的位子。
而且,他喜欢用海飞丝,有淡淡的薄荷香。
他哪天理了头发,哪天换了衣服,我一清二楚。从此,那个大大咧咧的人开始多愁善感,开始看李清照的词,她说,剪不断理还乱,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怎么这么对啊!
学校里组织文学社,我第一个报了名。非常踊跃地投稿,比朦胧诗还朦胧,其实写的全是他,无论是写秋还是写夏,总之,全是他。
他的声音那样充满磁xing,他的头发那样黑,甚至他走路都与众不同。我常常跑到三楼去,那里可以望到后面的操场,他在那里打篮球或排球,不过我更喜欢看他踢足球,跑起来时非常动人,头发一飘一飘的。那件藏蓝色的球衣非常好看,好看得要命。我总是咬着自己嘴唇,偷偷想他在家的样子,也这么好看吗?
那时我们都是走读生,因为家在城里,所以学校不让住宿。晚上下了自习之后,一起骑车回家,我总是习惯跟在他的后边。春天的时候,他会把那件蓝色的球衣围在腰间,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往前骑。有了他,我觉得整个路程显得那样短,和我走的还有另一个女生,她总是说我说话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其实,我的心思不在和她说话上。
不仅写诗,我还开始写日记了。
在日记中,他的名字叫JQ,是他名字汉语拼音的缩写。这是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才知道的秘密,这种隐秘的快乐叫我喜悦,叫我不安,也叫我慌张。
我开始偷偷学着打扮,比如偷穿母亲的高跟鞋,比如擦上淡淡的口红,其实全是为了取悦他。可他好像并不在意。在上体育课时我出了丑,高跟鞋让我摔倒了,非常尴尬,我低下头,委屈地哭了,因为耳边有男生的笑,好像还有他。
真是委屈死了。
可还是喜欢,甚至有点盲目了。
有一天我早自习去得早,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我走向自己座位时他抬起了头。我的脸“腾”就红了,他就在我的后桌,我的后背上好像都是眼睛了。那时觉得时光不要走了才好,然后就地老天荒了,然后就海枯石烂了。那时我迷恋上看三毛和琼瑶的书,一边看一边哭,以为自己就是其中的女主角了,而男主角,我当然安排到他身上了。
文理科要分班了。我绝望地想,看来,我们要分开了。
那几天分外地惆怅和忧伤,高大的合欢树开了一树的花,我把它们夹在日记本中,日记本中有他的名字,分外地芬芳着。我想着想着,突然就掩面哭了起来。
我们仍然在一个班,仍然不说话,可我的心里还是那样惦记着,颤动着。日记越写越厚了,心思越来越长了,但是,我却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在别人眼中,我不再是那个疯疯癫癫的丫头了,文静了,温柔了,知道要衣服穿了,学习不如以前了,偷偷开始写小说了。
他在我的日记中,仍然是JQ。
两年之后我们要毕业了,他去了一所技校,我去了石家庄读大学。再见的时候有些男女开始说话了,但我们还是没有说,始终隔着很远的距离,甚至毕业留言我都没有找他写。因为,没有那个胆量,也许是太喜欢了吧,所以,觉得太遥远了。
寄出去了。寄出去能说明什么呢?他收到的这种明信片大概太多了吧,寄出去的是一张“大海”,很快也石沉大海了。
然后我开始了真正的初恋。
恋爱应该有的内容我都有了,写情书、约会、看电影、赌气、流眼泪和我在一起的男孩很宠爱我,我们像所有情侣一样谈着恋爱。不过有时我心里会涌起淡淡的惆怅。说不清那惆怅是为什么,那薄青瓷一样的暗恋,已经在岁月中变冷,如同冬天来了,衣裳薄了,我要把过去藏在心里才好。
自始至终,他只是我的一个梦而已。
记得有一次去“国美”买摄像机,和先生一起逛着,忽然对面就走来了他,我们愣了一下,突兀地,我的脸又红了,红透了。
他和我先生寒暄着,握着手,而我的手开始莫名其妙地哆嗦起来。
过了些日子,老班长张罗同学聚会,天南海北的同学全回来了,他和我都去了。说实话,如果他不去,我可能就真的不去了。
我们之间还是没怎么说话。
有人说出来,大家就哄堂大笑,因为好像全是为了取笑编的。所有男生全说迷恋我们班长,怎么可能啊。于是班长就一直喝,说对说错她都喝,谁不愿意被暗恋啊。
他了,他看了看我,然后说,我暗恋过她。
所有人都静了一下,我当时就傻了。之后,有男生说,他说得对,我早觉得这小子不对劲,肯定动过人家心思。看,脸还红了,来,我们喝吧。
乱哄哄的,不知怎么就把话题岔了过去。而我却微笑着看着他,问,真的吗?他笑了笑
我忽然就笑了,心底里,千树万树的梨花开了。我总以为自己是多么的不知羞,这样的暗恋人家,原来,那么多人都曾经暗恋啊。
其实真的应该感谢暗恋,是从暗恋开始,有了一颗蠢蠢欲动的心,有了做女孩子真好的念头,而且常常会照镜子,会自言自语,现在想起来,是那样的美又那样的纯。
外面开始下雪了,我们走到窗前,我伸出手去,感觉一阵阵的凉爽和清新,他侧过脸问我,你也曾经暗恋过吗?
过头去,我轻轻笑着说,那年,我也曾经暗恋过。
他没有问是谁。
我也没有答。
我们一块伸出手去,去接那纯洁的、透明的雪绒花。那场最美丽的暗恋,就是这一片片飞舞的雪绒花吧,那么轻灵,那么美丽,却又那么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