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变得陌生了。那个叫家乡的地方,我已经头尾7年没回去了。老妈说,老屋的石阶,长满了青苔;厢房边的墙基,再不修都要倒塌了;我住了一二十年的那间房,有些年头没打开过,书架都积满了灰尘;
还有啊,门前的那条土路,这个冬天要铺灌水泥了。
这是条有历史的无名小路。30年前,我刚开始读小学时,它是一条石子路,平坦,坚实。放学后,教我们的民办老师,从这路石子路离开,回到3公里外他的家。天天如此,周而复始,小山村有老师,已经比邻村的孩子幸运多了,尽管老师是走教,民办的身份。
到了我上初中时,它是一条烂泥巴路,坎坷,泥泞。最怕雨后,解放鞋踩上去,黄泥巴粘满鞋底,连鞋面、裤脚都有,鞋子湿了,到学校要穿到周末回家才能换。我经常穿着湿鞋子熬学,尤其是春天和梅雨季节。之所以烂,是因为小村子有人买了农用三轮车,把石子路拓宽成机耕路。
后来,我离开家乡到外地读书了。再后来,参加工作了。这条路也先后拓宽过几次,但一直是弯弯曲曲的烂泥巴路。
再后来,我远离了家乡,到了城里,再也不知道它的冬去春来,花开花落。
老爸从老家出来后,来了我家一趟,却只字未提给村里捐款的事。这笔钱是大弟给他的。也许他不知道我们还要不要再捐些,结果连问也不问,说也不说。几十年来,老爸就是这xing格,沉默寡言,老实巴交。我们兄弟参加工作后,他更是哪些,大小事,都由我们自己拿主意。
老爸回福州大弟家不久后,有一天老妈接了个村里亲戚的电话,这才旧事重提,说村里铺灌水泥路的事。我听得出来,村民筹资款还不够。我决定跟村民主任通个电话,表达一份对家乡的牵挂。
因为人口少,我的家乡是一个自然村,归属建制村管辖。现任村民主任是本村的,解放后第一位本村的村民主任。电话是夜间九点多拨通的,小山村的村民,这时候多半已经入睡。
电话里,没上过什么学的村民主任,反复用“千年等一回”来形容他对这件事的态度。他说,一公里的烂泥巴路,灌水泥要30万元。县交通局拨了10万,村委出10万,缺10万自筹。“我算了算,在外工作、经商、打工的人,每人出2000元,就差不多了。”其实,全村村民,几乎都外出了。我这个年龄的,正是外出村民的主力军,主要分散在泉州、福州、汕头、广州一带,经营超市的居多,也有开手机店的,不少村民都在城里买了房。没外出闯荡的,也想办法迁居了,家乡周边的平溪、斜滩,就是他们的选择,朴素的村民,已经把这当作平生最伟大的事了。但每年的清明、春节,多数村民都还是要回家的。这条路,也因此有足够的凝聚力。比我大十几岁的村民主任说,每个人尽自己心意和能力,大家心要齐,才能把这条路拿下。他反复念叨说,谁谁捐了多少,谁谁到现在还没行动,谁家连女婿也捐款了。“这可是千年等一回啊。”
我十分明白他的意思。小村庄村道硬化,不在政府部门“村村硬化”的范围内,很难争取到拨款。过去村委穷得叮当响,前些年因为县上建水电站淹没村集体所有的山林,得到一笔数额可观的补偿款,这才有些钱。但那集体山林严格意义上,不属我村地界。若不是他这次当上了村民主任,做梦也别想能争取到10万的支持。小山村,这个数字,绝对是天文级别的。
我鼓励他,无论有多大困难,这条路一定要灌上水泥。聊到最后,我补捐了3000元。要了卡号,当晚就打款。这样,我家捐了6000元。在村里,这个数字应属中上了。至于捐款人的名字,就写上我父母的名字吧。我原本想多捐点,但老妈反复强调,捐这个数够了。村里今后还有不少公益事业需要支持。我只好交代:“如果不够,记得再跟我说。”并不是自己经济有多好,主要是想多尽点力。力所能及嘛。 水泥路和烂泥巴路,那可是天壤之别啊。有了一条像样的路,村里的粮食外运,可就方便多了。今后开车回家的村民,就能将车子开到家门口了。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种象征。我曾痛恨家乡几十年的一成不变,痛恨它在我工作多年后还没拉上闭路电视,痛恨它似乎被外界抛弃和遗忘似的如此贫穷。那种恨,是一种深切的爱与忿啊。时隔多年,它有了起色,难道不值得欣慰吗?
但也仅是臆想而已,仅此而已。我能做什么?我又做了什么? 我很想在工程动工前,回去拍几张烂泥巴路的照片,那才是真正的家乡风貌啊,那才是岁月的印痕啊。但我就是忙不开,似乎为这点事来回奔波近千公里,理由也不够充分。
还有,尴尬的是,回家乡住哪里呢?老屋已锁门,久不住人。总不能住邻居家吧。(星辰美文网www.meiwen1314.com)在哪吃饭呢?小村庄没饭馆,老家的水槽也久不使用,灶台已尘埃扑面,起不了火啊。我若回去,连个儿时的玩伴也找不到了。
那还是我的家乡吗? 我还回得去吗?除了长眠于此的先祖,我还牵挂什么?
“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销磨。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1300多年前,那个叫唐朝的时代,有个叫贺知章的诗人,回乡时发出如此感慨。经年累月,我又何尝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