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雨水多,云自然也多。在我所生活的农村,真可谓“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随时随地可以看到各种各样各色的云。晴朗的清晨,可以看到鱼鳞、羽毛等工笔画一样的云。傍晚的天边接近地平线的地方,有密密挤在一起的云,因晚霞照耀,如同北京盛开的晚樱。大雨前,风起云涌风云际会如万马奔腾又似泼墨大写意。平常时间或者风轻云淡,或者天高云淡,云或在天空正中一动不动,或像江湖侠客轻轻一纵快速飘走。
上帝用百花装饰地面,用云装饰天空。中国人就认为玉皇大帝的外甥女织女和她的闺蜜们所织的就是四季不同时节不同场合所用的云彩。地上的花千万种,不仅花的形态、颜色千万种,花的香味也千万种,开的时间季节也各不一样。但上帝用来装饰天空的云彩似乎就那么一种,人们看到白云,想到最多的就是棉花,有人甚至还想到棉花糖。
其实,上帝装饰天空的云也与花一样缤纷绚丽。中国古人尤其是读书人为云彩留下了无数的诗词赋。王之涣看到的只是普通的白云,但他看到“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而王勃则看到了青云,认为一个人要愈挫愈勇,“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李白却看到了彩云,他“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高适在北国就看到“千里黄云”,许康佐在傍晚看到的是碧云,留下诗作“日际愁云生,天涯暮云碧”以为凭证。此外还有素云、黄云、碧云、乌云,甚至还有黑云,颜色之丰富不亚于百花。想来黑牡丹黑郁金香黑宝石都极为珍稀,稀有的黄云碧云黑云也必是极珍贵的。
不仅如此,中国人还认为云像人一样,有各种不同情绪情感。有充满喜庆的祥云瑞云,这些云当然受到人们广泛的欢迎,他们甚至成为中国画梁雕栋、服装衣饰里的重要装饰。但是也有一些愁云和孤云,他们时而孤独时而忧愁,令人满怀同情。一些云还各自有志,有野鹤闲云,也有富贵浮云。
在各种绘画中,更是少不了各种形态的云,有一朵朵的云,也有一片片的云;有飘渺出岫的薄云,也有大气磅礴的云海,如李白就说“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现代音乐影视中,云也经常出没其间。如著名广东音乐取名《彩云追月》,仿佛嫦娥奔月;远在异国他乡的游子则吟唱《故乡的云》,似乎他乡的云不似故乡的云亲切熟悉。有一部电视剧干脆自诩《我是一片云》,不像七仙女、白素贞、织女就是喜欢人间,甘愿冒着巨大风险非要来人间和普通的凡夫俗子过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男耕女织的生活。当然,奇怪的是,中国人喜欢仙女下凡多过喜欢男神下凡,大约作家们大多为爱幻想的书生。
在中国书生看来,云是神仙的住所,神仙住在以云为材料建造的玉宇琼楼里。中国的影视剧展现的神仙宫殿,总是云雾缭绕虚无缥缈深不可测妙不可言。如唐代人就认为,在深山云厚得密不透风之处,住着修炼的神仙,他们乃“深处卧来真隐逸,上头行去是神仙。”连住在白云深处的人家,也都沾了许多的仙气,被认为有仙风道骨,至少超凡脱俗。中国的道家当然更是对云格外钟情,不仅将修道场所名为“白云观”,所在的街道还要称为“白云路”,连机场也要叫做“白云机场”,好像真是出入云间的神仙。
中国人对云偏爱有加情有独钟不是没有原因的。云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飘飘然然不受人间约束,人们爱云但又不能对其强加自己的意志,只能遥看云飞云翻云卷,只能坐看云起云涌,徒唤奈何。而对待一切在地上的动植物,只要是他们所爱,便少不了强行改变这些可怜动植物们的天xing。如爱梅花以至于将梅花折腾得住进病梅馆,对待宝玉,那就是玉不琢不成器,更是精心设计长久打磨日日浸yin,对待宠物更是各种培训以至于残忍。对于所爱的人,则心心念念要将其打造为完美之人或成功之人,非要符合自己的心意达到自己的目标不可。唯独对于云,中国人可谓无计可施,只能远观遥看,无法实现“人云亦云”。云实在以其超凡脱俗高不可攀断了中国人嗜好强加自己意志于其上的各种爱与yuwang。
云,实在是国人所爱。尽管中国人拿在天空跑来跑去无法管理的云没有办法,但聪明的中国人发明了“云”字,抓住“云”字不放,尽情地对云表达爱慕之意,把“云”字硬生生地搬到自己家中。如姓白的人家,直接给孩子取名叫云,好像自己家里时常有一朵白云,好似神仙。云南的一个将军,因为姓龙,因为据说龙从云,便叫龙云,好像自己真是在云中见首不见尾的神龙。其他姓氏的人家,也有直接给孩子取名叫白云的,女孩子则取名叫彩云,如《红楼梦》中有个丫鬟就叫彩云;我大学一个闺蜜,取名叫穆云,但至今我也未解其意。也有喜欢云,叫云来的,好像云是他们家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我弟弟呢,原来叫仁安,不知为啥,自己改名为云安,也算是跟云建立了亲密友好的云安全关系。最近,中国人对云更有了神机妙算,试图通过云计算,建立一片私有云,打造一批公有云。对于中国人这些热望,云大概要在天上笑出不少雨水来。
但自到北京以来,我很少见云。北京的云似乎很少。不过,也许北京的云不少,毕竟北京的富贵人家那么多,至少浮云不稀缺,只是我自己没有见着。(星辰美文网wwW.mEIwen1314.CoM)也许是因为我很少出门游玩,因为我不是一个爱动的人,以前是窝在家里看书,现在是窝在家里看手机,以至于眼睛近视程度越来越高了。也许因为我即便上班,也基本都是埋头走路,或故作沉思状,或故作繁忙状,很少抬头看天,以致即使白云飘飘,我也没有发现。
某日去延庆的往返路上,我看到了大量的北京云,不禁莫名惊诧!原来,北京的云藏之深山,一般人不到深山是看不见的。而北京的云是如此之丰富,如此之密集,如此之多姿,丝毫不亚于海南唾手可得的海上的云,也不亚于以云命名的云南之云。北京的云,有远在天边如海岛仙山的层层叠叠的云,也有就在身边一直与我同行不离不弃的私有云,当然少不了一些流失的公有云,以及那些自由自在独来独往的闲云。这些云与云之间,或以千丝万缕的丝或絮连着不可分开,或若即若离似乎随时可切割断绝一切关系,或只是淡定驻足某处,或一起结伴嬉戏飘游,可谓千姿百态,变化无穷。
这些云,虽然不是故乡的云,但,凡是云,便都是一家。也许,故乡的云也如我一样飘到了北京成了北漂,而北京的云飘到了异国他乡,或成为闲云或成为浮云,或仍然是白云,又或成为彩云亦或青云碧云,也许是黄云或乌云甚或黑云。而云既是一家,我又何必分他是北京的云还是故乡的云或者是他乡的云呢?我只要打开窗户眺望天空,或者走出家门仰望星空,便可看到漫步在天空的既姿态万千又实在没有分别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