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并不十分燥热,可我的心老显得烦闷热燥,对什么事也拿不起放不下。
自从查出身体“三高”之后,便坐也不是,睡也不是,走出去却又想回来,在家静不了多少时辰却想出去,想找人聊聊,坐在一起却说不了几句话,便沉默无语又想回来。医生说,不能吃油腻东西,不能吃含胆固醇高的东西,不能吃含糖分高的东西,不能多吃面食类的东西,四个不能让我百思难奈。
吃什么?虽然医生给了一个吃的原则,多吃杂粮,多吃青菜,到底具体吃什么,还是无法拿准。
正颇烦之时,手机响了,是朋友打来的。那头问你好,最近怎么样。这头我无奈地回答,不怎么样,现在成“三高”了,正闷着呢。那头却调侃开了,祝贺你,加入我们“三高”队伍,是好的吃多了,营养品多了,生活糖分多了,运动少,操心少了,与朋友交流少了,生命质量低了,典型的“三多三少一低”,别闷着,到外面转转,运动运动散散心,多吃绿菜,过会让我老婆给你送一袋马齿菜尝尝,常吃能降“三高”。
提起马齿菜过去吃过,如今也吃一半次,但未与身体“三高”联系起来。
马齿菜是我们关中腹地的一种野菜。在我们那儿沟谷、塬畔、河边、地垅、房前屋后春夏秋三季,有一种叶儿呈卵形,开着黄色小花,茎叶匍匐在地面的植物,当地人称马齿菜,学名马齿苋。
春天它们如梅花点点散落地上,往往像群落般家族式分布成一垛一垛,看见有便是许多在一片,娇小水嫩。
初夏,它们总是一丛一丛一簇簇亲热地拥挤在一起,紫色的叶儿互生,茎枝两侧叶如梅花开,嫩茎斜侧生出枝芽,任枝蔓生出长大,水嫩如冰。盛夏它们便开出粉嫩的小黄花,微挺着展现自己娇小粉嫩的姿相。好看是好看,但花期太短。
初秋就成熟敛出蓝色籽种来,待风儿一吹,散落地面,来年便是一片鲜嫩,不过春夏之季,它们的枝叶也可繁殖,随便摘枝叶,放在地面遇水便扎根长出。
提起马齿菜,就想起小时候那酸楚的往事。一次母亲挖回一筛野菜,准备和着麸皮做菜团。没等父母收工回来,哥哥姐姐未放学,我饿极了,把母亲淘好凉晒的野菜吃了很多,结果拉肚子,全家人也没吃成,急着给我看病。母亲又是气又是心痛,还是把那野菜煮了让我吃让我喝,告诉我,那叫马齿菜,不能生吃。听母亲说,就是当年没隔几天,几个伙伴一起到李仪祉陵园去回来的路上,我饿得晕在淡家拐把,是位老姨给我吃了两块马齿菜团后送我回家。三年自然灾害年,乡村闹饥荒,我也经常拽着母亲和姐姐的衣角去田野里挑菜。后来母亲经常提起这事,给我脑海中深深地种植了辛酸,在梦中常流酸水,苦笑着醒来。
现在的孩子没有那个年馑饥荒的经历,不知生活的艰难困苦,老伴做了马齿菜馍,孩子们吃了觉得香极了,可口得很。一提起当年那些事,儿子却很不理解,说你们吃得这么香的,还当苦事给我们忆苦思甜。我和老伴相互看着,苦涩无言。要知道,那个时候哪有现时这么多调料,无油无酱无蒜,更无五香料,也没这么多的做法和蔬菜,根本就无法谈香谈爽,只要填饱肚子就算不错了。
八、九十年代日子慢慢好了,马齿菜仍然是乡村人初夏的菜食。在乡间,六、七月的马齿菜成了家庭主妇做着花样各异,做法多样但食性一致的美食。东邻大嫂和着面糊,将马齿菜剁成菜沫放入调匀,摊成不同形状的饼子,蘸着用煎油淡醋水调的蒜泥汁,爽口滑润;西邻婶子却和着成面团,搅上马齿菜蒸成菜团,蘸着蒜泥汁吃,讲究一点的,炒几个小菜卷着起来。也有生调,也有蒸成疙瘩(又称麦饭)吃的,做法不同,口感各异。主妇们凑在一起,互送各自的手艺,相互品尝,倒像是自发的观摩会,交流会。
我十分清楚地记得父亲在世时夏季待花初开时采集一些,用开水烫后晒干包好挂起来,当时倒不知做什么用场,问他只说能治病。到了九0年一次我拉痢疾,吃了很多西药,打了几天针不见好,当乡村医生的甥亲家翁,提了大包马齿菜和几包草药让我煎服,三剂过后果然好了。他告诉我,以后如果在夏季闹肚子拉痢疾,就去地畔上采点鲜马齿菜和着黄莲,白头翁两味中药煎汤喝。后来我还十分在意,专门买了本《陕西中草药》书查看,果真马齿苋用处很大,怪不得小时候玩耍捅了马蜂被蜇,父亲急了,顺手用马齿菜给我擦一会就不痛了,原来它有解毒之功效,于是我也像父亲一样,每到马齿菜开花时采些蒸后晒干包好收藏起来备用。
朋友说马齿菜能治“三高”,我却没有听说过,书上也没记载。不过很多高血压病人五六月挖找马齿菜,见过也听说过。一天朋友怕我不信,拿了份文摘报上的文章让我看,果真有防治糖尿病的说法,认为马齿菜含∝—3不饱和脂肪酸,在绿叶菜中占首位,还介绍了新吃法。把马齿菜切碎,打入鸡蛋,加葱花拌匀,倒入适量面粉,加水加盐调成面糊,摊成煎饼,我让老伴看后便立马照做,全家人吃后都说好吃极了。老伴说只要能治你的病,咱就去挑摘经常吃。儿子诡异的眼睛盯着我,似乎玩笑地说,经常吃就不是“忆苦思甜”了。
吃马齿菜馍虽说谈不上“忆苦思甜”,但50后的人都经历了马齿菜身价的变化,饥荒时当野菜充饥,日子好了些当野菜尝尝,当蔬菜的补充,换个口味吃,日子富了,人们把它当做上等佳肴招待稀客至朋亲友。如今已被人们捧为长寿菜、富贵菜倒是感受颇深。
端午节去老姐家看节,老姐不顾年迈,亲自到地里找掐,回来又不嫌麻烦给我们父子们摊着菜饼让我们吃个可口舒服,有时儿时玩伴进县城也带些马齿菜让我们尝鲜,侄儿嫂子在山上采得,也让人坐顺车捎来。朋友来了说是老婆掐的马齿菜,给我们带一点吃。儿女们放假一家人团聚,老伴把它当做高档菜拿手菜变着法子给孩子们做着吃。城里的老姐来家,老伴也想用这马齿菜招待,说是老姐最爱吃这卷煎饼。更有常来往的城里朋友,每到夏季都要打手机,让老伴给他们采上尝鲜,几个朋友来家,总要点名吃老伴做的马齿菜饼。
这两三年,总要吃上些马齿菜,才算初夏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