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把女贞子的花香作为第一波夏日香气,是因为我每天上下班的纬三路的两侧,长满了女贞子树。
进入五月,夏天的大幕徐徐拉开,阳光变得明亮而热烈,女贞子做好了开花的准备,在五月的下旬,她细细密密的小花千朵万朵地绽开了。女贞子花过于朴素无华,我甚至感觉不到她开花了,直到整条纬三路都被淹没进她浓稠的花香里,我才惊觉:女贞子最美的花季到了。
女贞子的香气与一般的花香不同,既不是清香,也不是浓香,是一种带着淡淡苦味但是缠人的香,有一种特别的韵致。像咖啡的味道,乍尝是苦的,再一品,香氛缭绕上来,让人无可救药地迷恋上。
在五月的晴空下,女贞子树簪着满头繁花,娴静地站在清风里。那低垂的枝条拂到了我的头上,我折下了一枝,插进办公室的笔筒里,香气慢慢消散掉,她慢慢变成了干花,但是依然保持着花开的样子,像个有气节的女子。
我迷恋香气和植物,自小如此。
童年的我常常独自穿梭在外婆家房前屋后的树丛里,在植物们中间,我仔细辨识它们的枝叶,它们的味道,我熟悉它们像熟悉自己的小伙伴。外婆家隔壁是姨婆家。姨婆家院子里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核桃树。我对核桃们不感兴趣,只对核桃树的叶子感兴趣。核桃树的叶子有一种特殊的香气,一种可以暖到心里的香气,每一次闻到,都令我感到无比愉快。端午节到来的前夕,小姨带我采下核桃树的叶子,晚上泡进脸盆的清水里,露天放到院子里。端午的清晨,这盆清水已经带着核桃树叶淡淡的清香了。小姨说,月亮上的嫦娥在夜里会向人间洒自己捣的草药,那草药不仅治眼疾,还能让女孩子们的皮肤更加洁白细腻,而我们放在院里的这盆清水里,自然也接收了嫦娥撒到人间的仙药。
我们于是用这盆清水洗脸,那淡淡的核桃叶的香气,便缭绕到了爱美的女孩子的手上、脸上、心上。
成年后,我离开了故乡。但对香气和植物的迷恋依然。
有人说,不爱香水的女人没有未来。但“过去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我虽然是只关注当下的女人,但是觉得香水是从花和植物中提取出来的芳香的魂魄,于是爱香水爱到不可救药。第一次去香港,抱回来最多的就是香水。好几个品牌的,各种香型的集合。许许多多的香水常年以美丽的姿态占据着我的梳妆台,看着它们,我如君王检阅自己的嫔妃。以迪奥真我为代表,每一个香水瓶的身姿都袅娜到让人心醉,那是另外一种不可言喻的香,契合女人生命深处的渴望。那些香水,樱花香型,桂花香型,玫瑰香型,混合型……按照每一天不同的心情,我把它们轻洒于裙角,让疾步前行的自己,或热烈,或清淡,我行我素里我醉我香。
我爱夏天,便因为夏天是最易于香气散发的季节吧?荷花的池畔,木槿的叶底,栀子花的小径,哪一处不是清芬流淌,哪一处不是让人留恋流连?特别是,夏天里不仅仅花儿散发香气,连植物的叶子也都是香的。那香,是茂盛的生命唱出的欢歌呢!
在夏天的每个双休日,我惯例要对家里进行一次大扫除。
我买了各种香型的香皂:薰衣草香型,木瓜香型,绿茶香型……我把香皂泡进水里,水于是香了。我把抹布泡在这水里,抹布也香了。我用抹布擦拭所有的家具,于是所有的家具也都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绿茶香,茉莉香,或者玫瑰香…。我再用这散发着香气的水拖地,于是整个家里都有了淡淡的香。
我在沙发上坐定,焚一支藏香,放一曲舒缓的音乐。从郊外采回的野雏菊在花瓶里兴高采烈地开着,那些堆放在玻璃盘子里的核桃树的叶子,枯了,干了,我还是舍不得扔掉它。满屋子无边无际的夏日的香气,就这样,铺天盖地地包围了我。
——而我能想象的最美的夏日时光,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