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住在乡下,那里有一片黄泥小屋,大大小小共有十多间,正屋、偏房、厨房、粮仓、烤火屋、猪圈、牛栏、厕所都有。那是爷爷打下的江山,听奶奶说,爷爷从十七岁就开始亲手建这片房子,二十岁成亲时才建好。房子中间有一个大院子,院子左侧有一棵大泡桐树,树根粗壮有力,扎进旁边烤火屋墙根下,墙根有很大的裂缝,家里的花猫常躲在这里睡觉。
泡桐开花时,一树粉紫,仿佛少女朦胧的梦。花儿你碰着我,我挤着你,“低哩嘟噜”一串串,一挂挂,在树上欢快地吹起小喇叭。下雨时,小喇叭就会随风飞扬,打着旋儿落在地上。我经常去捡,一朵一朵拿到墙根去排起来。当这里是集市,自己扮演一个卖花的小姑娘。
一会儿就有一个小男孩过来买花,他扮演一个讨价还价的顾客,我说一毛钱一朵,他非要说五分,一毛钱买两朵。我们争得面红耳赤,我就是不肯卖给他。后面又来一个小女孩买花,她没有讲价,拿了废报纸当钱币,买了好多去了。
长大后,这个小男孩当了兵,成了一名武警战士。参军那天,还是我给他佩戴的大红花。他穿着崭新笔挺的军装,人很精神。这回,真正戴上花,他有些害羞,脸红扑扑的,不敢看我。
这个小女孩长大后成了餐饮店的老板,手下有两家大饭店,还有一家大型的饭堂,在常州买下两套房。每次回家,开着她的大奔,人打扮得精致漂亮。一块长大的小伙伴中,数她混得最好。她好喝酒,每次回来都请我们吃饭,非要把我们喝醉才肯罢休。
泡桐树下面有棵栀子花,郁郁葱葱一大片。每年初夏,栀子花开了,晕黄中带着浅绿的边儿,肥肥的,花香浓而不烈,清而不淡。放学回来,老远都闻到花香。一些邻居大妈大婶子喜欢到我家来摘花,之后别在衣扣上、头发上。我曾亲眼看到一个拄着拐杖的奶奶,满头白发,摘了花之后,用卡子别在发髻上。我和弟弟偷偷笑,这大年纪,还戴花,臭美。现在想想,女人,不管是八岁,八十岁,谁不爱美呢。
看到门前满田嫩绿的苜蓿,开着紫红的小花。奶奶们扯一篮子用开水焯下再凉拌或清炒,很好吃,我也扯上一篮子带到学校,送给赵老师。赵老师是城里人,分到这小乡镇教书几十年,非常喜欢孩子。看到我送苜蓿来,她非常高兴,非要留我在她家吃饭。饭是没吃,这份心意我记住了。
这位赵老师后来退休搬了家,我们失去联系。去年无意中听一位学姐说她偏瘫在床好多年,这样一位好老师,本该安度晚年的,没想到竟被病魔缠身,痛心!
我和弟弟除了捡泡桐花,还帮爷爷放鹅。把鹅赶在山头青草地上,吃饱了再赶回院子。它们在院子里大摇大摆地溜达,“嘎嘎嘎”叫着,不愿意进笼子。我和弟弟就拿着小竹鞭赶,有胆大的鹅掉转头叼我的裤脚,我吓得赶紧跑开。
慢慢和鹅熟悉了,我发现它们并不可怕。很憨,很温训。外出回来,它们一看到我就展开翅膀,扑飞过来,这是表示热烈欢迎。后来我上初中,没钱交学费,爷爷把这些鹅用酒灌得摇摇晃晃,用蛇皮袋子背着送到饭馆换钱。看着鹅被背走,它们在袋子里“嘎嘎”大叫,拼命挣扎,我躲在门后心里很不是滋味。
后来,我们家再也没养过鹅,也离开了这个小院子,搬到镇上。偶尔回去看下,院内杂草丛生,蜘网遍布,那棵老泡桐卖掉了,树根处又生出棵小泡桐,长得粗壮挺拔,枝繁叶茂,仿佛当年的老树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