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食物,自有记忆以来,村里人都叫它红苕。
我对红苕是又爱又恨,小时候算是吃够了!
吃红苕意味着过苦日子,喝红苕汤,那更是苦中之苦了!记得小时候,我曾经讨厌过红苕!
那是生活最艰苦的日子,母亲既要干农活,又要喂养六个大大小小的娃,加上几头猪要养,能够煮熟喂饱娃和猪已经是相当能干的了。那些日子,早上是红苕稀饭,配一碗泡菜;中午是稀饭红苕配泡菜一碗;晚上连红苕稀饭也没得吃,就是红苕汤!
此时,母亲就会给我们上忆苦思甜课:
“你们算是幸福的啦,有红苕吃,至少饿不死嘛!想想你们头上的一个哥哥,出生在大跃进,一大家人只能用土缸缸去人民公社伙食团分几坨红苕以及极其有限的一点点红苕汤。每顿吃饭时,你们的哥哥总是站在凳子上捂着缸缸,不要人舀那几坨全家人的红苕,他想一个人吃,因为,他饿得实在不行了。他三岁那年便夭折了。他是活生生给饿死了的!”讲到这里,妈妈总是泣不成声。
那时我们小,不懂得妈妈内心有多痛苦!
我的妈妈非常能干,就是红苕她也能变着花样让我们尽量管饱肚子。
当然,我们也有苦中寻乐的时候。我和村里的小伙伴偷偷从家里带一两根红苕到山顶去,找几根干柴,把红苕烧来吃。那炙烤的香味散发出来,直扑鼻孔,常常让围着的伙伴们垂涎欲滴。
于是,每隔几天,伙伴们都轮番着带来红苕,拾得干干的柴,让山沟沟里冒出青烟,飘出苕香……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群面带饥黄的孩子就围着这烤熟的红烧唱歌。歌声里既有红苕带给我们的满足,更有着几许淡淡的哀愁!
种红苕的季节是农历四月左右。
其实正月一过,家家户户、每个生产队,就要忙着整理平整土地,侍弄红岩苗床。这可是个细致活儿:先将平整后的土,掏成长方形的土厢,然后挑个头不太大,长条一点的红苕做种子,接着用小铁撬撬个小窝子,把红苕最尖的一头向上,稍大的一头向下,埋在土里。大半天工夫下来,一大块地全是工整的长方框,里面象梅花形的红苕头,齐扎扎的露出笑脸!
劳动的成果是满满的!
我们家种红苕苗时,大多是全家一起上阵。兄弟姊妹们除了做一点轻松的事情外,妈妈总是承包了翻土,捣碎、开厢、选种等活儿,接着挑来粪水往厢里泼,等待粪水全浸入泥土,再抱来大大捆的玉米杆把整个苕厢覆盖起来,让这些苕宝宝安心躺在苗床。
也就在这时候,我们才悄悄发现妈妈站在土坎,冲着盖好的苕苗厢笑起来。她知道,苕种子埋下去了,就等于埋下了希望,一大家子的生活又有了奔头!
好容易老天不紧不慢的下了一场雨,母亲便弯下腰,用右手使劲往苕埂里插,试探土里湿润的程度,如果指姆插入土中,掏不出干土,这就意味着可以移栽苕苗了。
这时她就会面带笑容地指挥一家子剪苕藤,栽苕苗。
栽红苕是相当辛苦的。
一是需要抢抓栽苕的时机:必须赶在土被雨水湿透后、太阳出来前栽上,否则错过一场雨水,又不知什么时候老天才会光顾另一场雨水。
再有,栽苕苗完全是体力活儿,一亩地下来,腰酸胳膊疼,最恐怖的是,指甲里满是泥土,最恐怖的是,有的连指甲都被土中的硬物戳翻了,有的手指被泥土刺破了皮,渗出殷红的血来,钻心地疼。
即使那些日子那么艰苦,可是挖红苕的场面依然相当喜悦:男劳力一般挖,而且用力一两锄挖松,再提着红苕藤的头,轻轻一抖,一窝大大小小的红苕就集体起来了。不一袋烟功夫,一块地里的红苕便像久别重逢的孩子一样,东一堆、西一堆聚在了一起,新鲜红润的脸庞直冲着一群群劳动者笑嘞!
那时分红苕场面最热闹,也最有仪式感。妇女、老人或小孩就用箩筐一筐一筐装满,记工员和另外两名男工就挨家挨户抬起称重,登记数量,论工记分。凭工分分红苕。
高兴起来了,男男女女们边挖边麻红苕,边开着小孩儿们听不懂的玩笑,此时称称报数的吆喝声,男女的嬉戏声,小孩儿地头的打闹声,响彻整个村子的上空。
人们用这种特有的方式展示丰收后的喜悦!
红苕大挑小筐的往地窖里放,堆得满满荡荡的。而这时候,母亲特别高兴,特别珍惜这关系一家子一年生活的“棒子”。
傍晚时分,母亲会挑一盏煤油灯,小心翼翼地像呵护孩子一般,抚慰那些躺在地窖里的红苕:用手摸了摸,摸得平平整整的,然后上面加上一层薄薄的细沙泥,再盖上谷草。爬上地窖,关上门板,上好锁,再用一大捆剌藤掩住地窖,生怕别人偷了去。
那时候,一家家、一排排的地窖里都躺着满满荡荡的红苕,院子里是孩子们赶着鸡鸭进圈的吆喝声,想着有红苕吃了,不饿肚子了,开心地跑呀、唱呀!
刚收了红苕是舍不得去地窖捡来吃的。一般家庭都是吃不小心挖烂了的“断节子”,或者到山上去清理挖漏下的红苕。这样拼拼凑凑,直到快过年了,才舍得打开地窖。
红苕是天寒地冻的日子最暖心的东西,更是村子所有人的精神支柱。我喜欢它!
最“嗨”的日子是和哥哥下窖捡红苕的日子。
不知什么时候,姊妹们发现窖里面说话声音特别浑厚,圆润有回声,感觉就像今天面对麦克风,发出的舞台混响。于是姊妹几人总喜欢跟哥哥争着往地窖跳,边捡红苕边吼歌。简直就是这边唱来那边和,心里美极了,幸福极了!
红苕还能变着花样吃。
改革开放,包产到户后,每家可以奢侈地挑那么一两担,甚至几百斤去村上磨成浆,沥成水,晒成淀粉,其实就是红苕粉,但当地人叫它为“芡粉”。
有了芡粉后,红苕似乎更可爱多了。
可以用芡粉做成粉条、粉丝,炒着吃,焖肉吃。有一种美味叫“蚂蚁上树”,就是用红苕粉条加肉末做成的,起锅时加点糊椒粉、花椒粉,再追加点佐料,吃起来有滋有味。如今大小餐厅的菜谱都有这道奇菜!特别是将芡粉赶制成粉皮,切成小块,炒熬锅肉,加几节蒜苗,那简直是美味中的极品!
我对红苕还有一种不了的情结。
记得在最困难的时刻,红苕除了是一家整个冬天和开春的口粮以外,更是我上学学费来源之一。
开学前几天,母亲总会背着背筐跳下地窖捡一背筐起来,第二天用箩筐挑上,汗流浃背地到十里开外的集市去卖。3分、5分一斤的红苕要赶几个场才能湊够当年几块钱的学费呀!
如今,街上也很少有挑着、背着卖红苕的人了。因为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了,红苕也已提高了身价。它已经堂而皇之进了超市,而且价格不菲。
其实,这些红苕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有食品专家家对它专门做过研究,称他为食品中的黄金。据相关资料记载:
红苕中含有一种类似雌性激素的物质,对保护人体皮肤,延缓衰老有一定的作用,不少人将其当作美容养颜的食品。红苕富含钾、β-胡萝卜素、叶酸、维生素C和维生素B6,这5种成分均有助于预防心血管疾病。有助于人体细胞液体和电解质平衡,维持正常血压和心脏功能;β-胡萝卜素和维生素C有抗脂质氧化、预防动脉粥样硬化的作用;叶酸和维生素B6有助于降低血液中高半胱氨酸水平,能刺激消化液分泌及肠胃蠕动,从而起到通便和预防结直肠癌的作用。作为β胡萝卜素的最佳食物来源,它有助于人体制造足够的白血球来抗击感冒病毒侵入导致的感染。此外,红苕还有预防肺气肿、减肥瘦身、抗糖尿病等作用
不是么?我没吃红苕已好长一段时日了,一想到年少时吃过的红苕,感觉每一个毛孔都还散发着红苕的味儿。
于是,我特别怀念那曾经漫山遍野的红苕,特别感恩这极为普通的红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