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想过要反击。
但村里人沆瀣一气,说我是吃里扒外的白眼狼,险些将我打死。
我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见过形形色色的女孩子以不同的方式被诱拐到这里。
我见证着那些鲜活的生命一个个陨落,却无能为力。
在这个地方,男人只手摭天。
我念到初二时,家里人就不再让我去上学了,在那之前,我并没有多么要好的朋友,实在是无法理解廖月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在我以前的记忆里,也并没有“廖月”这个人。
于是我再次重复:[你是谁?]
廖月笑着笑着,眼角溢出晶莹的水光:[我是富水第一初级中学,初一三班的学生廖晓敏,你记得我吗?]
我脑海中立刻闪过一个身影,她佝偻着背蜷缩在厕所角落里,任凭学校里那些所谓的大姐大扇耳关、踹肚子。
廖晓敏是个自卑又内向的软包子,谁来都可以捏一把,在她初中遭受校园暴力的时候,我帮过她。
帮她的后果就是……
我们一起被学校里的社会哥社会姐打。
并且一起被孤立。
那时候我们一起上课吃饭、一起谈心玩耍,无话不说,亲切无比。
廖晓敏打趣我:[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用不用帮你追啊?]
其实有的。
我喜欢初三的学长林谦,他成绩优异,为人温和有礼,老师同学都喜欢他。
但我是人贩子的女儿,我太脏了。
我回绝:[没有,我不喜欢男的,女的也不喜欢。以后也不会结婚,更不会生小孩。]
直至今日,我都记得廖晓敏是怎么回答我的。
那时候,她咬着奶茶吸管,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地盯着我,笑道:[没关系呀,等以后我结了婚,就生一个小孩给你玩,你当干妈。生育的苦啊,你就免喽,还白捡一个孩子,你说划算不划算?]
我看着廖月。
即使她穿着最朴素的旧衣服,看上去依旧那么漂亮惹眼,实在让我无法把她和廖晓敏那个脏兮兮的女孩联系在一起。
她上前握住我的手,泪声俱下。
[初二的时候,你就不见了。我想来找你,班主任却不肯告诉我你家的位置。我转了很多学校,你都不在。]
[渺渺,直到我考上了大学,认识了陈澈,才有了你的下落。]
[我想见你,所以接近他,和他在一起,被他带回来。]
[我曾经设想过无数次,为什么你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我在想,你可能去了更好的学校,你可能厌弃了我,想要结交新的朋友。]
[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没想到偏偏是这样。]
[渺渺,你受苦了。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
她紧紧抱着我,眼泪大滴大滴砸下来。
我觉得后背滚烫滚烫的,有些不自然地推开她,笨手笨脚地擦去她的眼泪:[别哭了,起码我还活着。]
她牵着我的手,郑重地说:[放心,我来了,你以后不是一个人了。]
[那些人渣,会受到该有的惩罚。]
[我会亲手送他们,下地狱。]
一个念头浮现在我脑海中,我有些不太确定,问她:[你想怎么做?]
廖月神秘笑笑,安抚道:[机会很快就来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8.
我以为廖月说的很快,起码要等上个把年。
但我没想到这么快。
大概过了二十多天,阿爸指挥着办了孩子的百日宴。
一众大老爷们喝得酒气熏天,红着个脸,将婴儿抱了又抱亲了又亲。
[老陈,你是走了狗屎运了。儿子是高材生不说,讨回来的媳妇不仅听话,还能干。你瞅瞅,这大胖小子!]
[就是,人月月那模样,多招人稀罕呐。再看看我家那猪猡,干啥啥不行!]
在陈家营,他们管生不出来男孩的女人叫猪猡。
女人们没有资格上桌吃饭,只能抱着碗蹲在院子里,小心翼翼地扒拉着碗里为数不多的饭菜。
她们没有廖月那么幸运。
这一碗饭,可能就是她们一天的食物了。
廖月系上围裙,朝着众人笑笑:[大家都喝醉了,我给大家煮醒酒汤吧?]
[对对对,月月的手艺那是很不错的!大家都尝尝。]
阿爸乐起来,摆摆手让她进厨房去。
她朝着缩在牛棚里的我招招手:[来娣,我看你都没怎么吃。你进来,我给你盛点饭吧。]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落在我身上。
我白眼一翻,嘴一抽,手脚并用朝着厨房爬去。
身后传来阵阵哄笑。
[老陈啊,你唯一不足的,就是有了个傻子女儿,光吃饭不做事。]
[女人家家的,一直留在家里算什么?我看她就傻了点,身材还是挺不错的,生孩子应该不是问题。我看……不如卖给我来?一口价,两万怎么样?]
[是嘛,咱们有些兄弟都还打着光棍呢……]
厨房里就我和廖月两个人。
她环顾四周,从袖子里掏出几袋老鼠药,尽数抖进了沸腾的锅里。
[七袋的剂量,别说人了,老虎吃了都活不了。]
她挑眉,低声朝我炫耀。
[我下山那几天,弄到了这个。]
该说不说,廖月煮的汤确实香得很,如果不是知道那被下了毒,我也想整一碗来尝尝。
陈家营人不多,村子里的男人都来齐了。廖月给他们每人都盛了一碗,别的女人是一口没喝到。
对此,她给出的解释是——她们不配喝这汤,有东西吃算不错了,别要饭还嫌馊。
于是众人纷纷夸她上道。
我囫囵吃了些饭菜,溜回牛棚躲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