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我还没有站稳脚跟,女儿就出生了。初为人母的喜悦很快就被一地鸡毛的生活琐事击的一败涂地。当时,我住在单位闲置的一栋坐西向东临街的单面楼的四层,也是顶层。这里冬无暖气,夏无空调,时常停电,更上不去水。吃水要下到一楼去提。七月流火的季节,屋子三面被太阳烤着,从日出到日落,夜晚更是热的像蒸笼。仅有的一台小风扇又不敢对着孩子吹。不到半岁的宝宝躺在婴儿车里热得难以入睡。我想起小时候在老家吃西瓜时大人们都要先放进凉水里泡一下。于是,我把家里的大浴盆放在小车下面,再灌进一大盆凉水,就这样给宝宝降温。这些生活上的不便对我一个农村出来的姑娘真得算不上什么。最难的是产假结束了孩子没人带。那时我一个月的工资不足百元,请保姆连做梦都不敢想。怎么办?我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自鸣得意的办法。不是有喂奶时间吗?我可以晚点去,早点回呀。
在产休的几个月中,我发现女儿有点睡反觉,何不就让她错下去?这样,早上她不醒我去上班,等她快醒了我也该回来了。嗯,就这么办。于是,我每天晚上陪宝宝尽情地玩耍,有时能玩到凌晨一两点,我都快熬成小兔子了。这个办法屡试不爽,但也有例外。记得那天单位突然有急事,我不能像往常一样早点回来。等忙完活,我便骑上车子飞也似地往家赶,刚到楼下就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声。我扔下车子,一口气跑上四楼,边跑边掏出钥匙。此时,住在我隔壁的隔壁屋的大妈,正带着她的两个外孙在我屋门口不停地哄着宝宝,见我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大妈没好气地说:“你这个当妈的怎么回事?不要孩子啦!都哭了半天了。我在外面说啥都不中。”真应了那句老话:越急越乱。当我把钥匙插进锁孔使劲开门时,钥匙竟断在里面,门也没有打开。这可咋办呀!我急得直跺脚。那时别说手机,固定电话都没有,孩子爸爸偏偏又在离市区很远的一所学校脱产学习。正在我一筹莫展之际,大妈的女婿回来了。大妈是从老家过来帮闺女带娃的。女婿是某单位的司机,此时,他已经把领导送回家下班了。他说:“我去开车把大哥接回来或者把钥匙拿回来吧?”我感激地点头同意。可是,等着拿钥匙回来至少也要一个小时。不行!不能坐等。我急中生智突然想到,我房间后面的窗户没有关死,而且单侧楼的每层窗户下面都有一个不足一尺的边沿,大概是用来挡雨的吧。是否可以从大妈家窗户翻出去,沿着那个小台到我的窗户下,再推开窗爬进去呢?我把这个想法跟大妈一说,她脸都吓青了,一口回绝:“绝对不行!这么高的楼,万一有个闪失,我可没法交代。”刚看到的一点希望,被大妈干脆利落地拒绝,我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我哭着哀求道:“大妈,你就让我试试吧,我会小心的。”大妈看看我,又听听屋里哭得透不气来的孩子,叹了口气说:“一定要小心哦。”我迅速地推开大妈屋里的窗子,翻窗站到了外面的台上。开始我想背贴着墙面一点儿一点儿挪动,可是当我眼角的余光扫到马路上驻足观望的像侏儒一样的行人时,眼前一阵眩晕,两腿发软,心都要跳出来了。我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屏住呼息,转过身子,脸贴着墙壁,两只手扶着毫无东西可攀的墙面小心奕奕地移动着,走到中间的窗户下,我停了停,松了口气,继续向前挪动。终于挨到了我的窗户下面。因为这是办公楼,窗户又高又大,我踮起脚尖也只能比窗台高出一头。也不知从哪里来的那股子劲儿,我推开窗户,扒住窗台,纵身一跃便翻进去摊坐在屋里的地上。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吧。顾不上惊魂未定,我迅速地抱起宝宝。此时,宝宝哭的满身是汗,不露脚丫的小棉裤早已被汗水、泪水和尿液浸透,脚下湿得像水铃铛,地上全是椭圆型的湿脚印。此刻,纵然我有再多再好吃的奶也安抚不下一个嚎啕的孩子。母女俩就这样脸贴着脸,心贴着心,一个扯着嗓子,一个默默流泪。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的爸爸哽咽着抱住了哭成泪人的母女。
幼儿园的那几年应该是我相对轻松的,尽管孩子每天都嚷着不去幼儿园。但是,当我送到门口把她从车子上抱下来时,便也像小鱼入水,很快就融入集体。最头疼的是隔三差五地闹病了。一次,又是扁桃腺发炎,我照例找到在医院当儿科医生的师姐,她对我女儿了如指掌,简直就是半个妈。她一贯主张能吃药不打针,能打针不输液。这次连吃几天药不见好转,我便偷偷找到卫校附近的一家诊所给孩子打上了点滴。由于事先没有请假,也不好意思总是请假。刚输了一半,单位领导找我,于是我把孩子托付给同室的病友照看,又去学校找到正在上课的学姐,让她下课后帮忙带孩子,安顿好以后就去单位忙工作了。直到现在说起此事,学姐都不无嗔怪地说:“你这家伙真难伺候,让我带孩子也就罢了,让我给孩子做饭还命令似地说,要不稀不稠的小米粥。”我只能笑着回敬,谁让你是我亲如手足的同窗姐妹呢。
上小学后,我就没有了消停的时候,每天风风火火跟打仗差不多。学前班放学早,我又正在上班时间,不可能按时接。当时不像现在有“午托班”、“小课桌”之类的校外托管班。孩子放学后就在路边的公用电话亭里的小台子上写作业。写完了就跟同样在等家长的小伙伴玩耍。经常是小伙伴都被家长接走了我还没到。她就一个人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等呀,盼呀,远远的看着像极了妈妈,来啦,近啦,又走过去啦。就这样在一次次的希望、失望中,张望着、等待着。寒冬腊月的一天,孩子的小手小脸冻得发紫了,老师们都走完了,学校的大门也要关了,还等不来妈妈,她的班主任李老师发现了路边的学生,了解情况后拉起小手跟门岗交待了一下就带回了家。后来女儿见到我时兴奋地说:“妈妈,你知道什么是腊八粥吗?中午李老师说,今天是腊八节,我们就喝腊八粥吧。”是呀,从孩子记事起我真没给她做过腊八粥,更别说其他复杂的饭了。那时的我在单位是骨干,工作上的事一大堆,业余时间还要带娃学琴,里里外外一把手,能吃上饭就不错了,哪有闲心琢磨别的呀?即便有精力我也没能力呀。记得有一次,难得带孩子逛商场,女儿看上一个粉红色漂亮的布娃娃,一看价钱30多元,我毅然地带娃离开。尽管她也哭哭啼啼噘了半天嘴。现在想想,那时的我多么傻呀!怎么一点也不了解孩子的心理呢?怎么一点也不设身处地为孩子着想呢?此事给孩子留下多大的阴影,造成多大的伤害呀!虽然我也试图让女儿理解我,自我开脱地说:正因为没给你买30多元的娃娃,才能在你学琴的年纪买了2700多元的电子琴,后来又买了2万多的钢琴,继而又买了1万多的古筝,还有不太贵的吉他、二胡。其实,这些道理女儿早就懂了,可是幼小心灵上的阴影是成年人的理论说教能擦掉的吗?在该玩布娃娃的年纪,没有获得满足,成年后即便给买再多的布娃娃,她还会玩吗?童年里的缺憾是成年后回过头去能弥补的吗?现在女儿说起此类的事,仍耿耿于怀。我也只能调侃:别说了!扎心了,老铁。
说到学琴,我自认为是问心无愧的。从幼儿园大班学电子琴开始,一直到考过中国音乐学院校外十级,从最初学习的二十几人到最后剩下的四五个人,十几年风雨无阻,不仅考验着孩子,更考验着家长。如果没有决心和毅力是坚持不下来的。有一次,学完琴已是晚上九点钟了。在我们这个小城市,冬天的夜晚似乎来得更早,九点钟街道上已经行人稀少,很是寂静了。我骑着自行车,侧面挂一个铁筐子,里面装着电子琴,孩子坐在后面的车座上。我们俩歪歪扭扭地往回赶,快到家时有一小段下坡路,我刚想轻松一下喘口气,就看见对面影影绰绰,晃晃悠悠过来一个骑车的人,我向左他也向左,我向右他也向右,几个回合,我们还是躲闪不及撞在一起。此时,我才闻到一股刺鼻的酒味,原来是个酒鬼。他摔倒在地上,嘴里骂骂咧咧地叫个不停。因为我是下坡又带着人和琴,摔得更重、更残,琴筐摔坏了,琴也甩出去了,水壶和书本散落在地上。我和女儿顾不上疼痛,赶紧爬起来收拾东西,收拾停当后,我回头看了一眼东倒西歪站起来,似乎要追打我们的酒鬼,吓得我和女儿一溜烟跑到楼下的车库里,好半天都不敢出来。像这样摔摔打打、磕磕碰碰的事,常有发生,但从没动摇过学习的决心。我这个没有一点音乐常识的门外汉,硬是通过陪娃学琴,学会了简谱和无线谱。后来女儿又相继学了钢琴、二胡和古筝,还取得了古筝演奏文凭级别。女儿在她钟爱的艺术领域里磨练了意志,陶冶了情操。十几年风雨求学,一路走来,母女俩撒下多少汗水,流下多少泪水,真是难以想象的。
除了学琴,女儿小学时从没上过课外班,就连教学范围之外的奥数都是我在家辅导。她的语文成绩也很棒,这得益于她遇到了好的语文老师,也就是班主任弓志云老师。弓老师教学很有一套,她创办的班级每日一报,既让孩子们锻炼了动手能力,又提高了写作水平。因此,女儿也从小养成了写日记的好习惯。小学五年间写了好几大本。我利用闲暇时间帮她在键盘上敲打出来,编成两册,起名《流金岁月》和《似水年华》。我为小册子写了前言,请弓老师作了序,他的爸爸也不示弱,写了后记。这算是我们送给女儿小学毕业的礼物吧。弓老师不但敬业,教学水平高,而且爱生如子。记得快毕业时,女儿又病了,连续一周不能上学,弓老师每天中午骑自行车穿过好几条街道,顶着炎炎烈日来家里给孩子补课,有时还带上其他课的课代表。最让我感动的是弓老师那时也是一位刚休完产假的等待哺乳的妈妈呀。正因为有这样的好老师,女儿在小升初时才能以优异成绩免费被一所重点中学录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