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父亲还是山里那个成日砍柴放牛的毛头小子,刚到上学的年纪,也懵懂地进了山里唯一的小学堂。说是上学,可教室里常常“雨脚如麻”,课桌椅也是东倒西歪,缺角少腿,孩子们没有崭新的课本,只用从家里带的废纸练大字。学校里曾来过几位老师,但都是“惊鸿一现”,初来时的踌躇满志,没几天就被这恶劣的环境“劝退”了。父亲早已习惯如此,读书也一向是可有可无。
直到某个雨声渐疏的午后,阳光冒了角,从破败的教室屋顶漏了丝丝缕缕下来,正落在讲台上那瘦削男子的眉梢眼角。新来的老师尚没有自我介绍,却先吟了一首诗:“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来年再有新生者,十丈龙孙绕丰池。”全本闹哄哄的教室渐渐静了下来,孩子们扑闪着好奇的大眼睛,不觉走入了老师为他们推开的大门。
父亲说,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跟着老师读了诗词的浪漫,解了方程的奥妙,他们走入了老师十余载的求知岁月中,知道山的那边有浩瀚的海洋,地球的两极被冰雪覆盖,而热带开着不可名状的冶艳花朵……老师像崖边的那颗青松,渐渐在这原本荒芜的山间扎了根。
可父亲依然时不时担心老师终有一天像大雁北归,留下模糊的影子,与孩子们初燃的梦想再次深埋成厚厚的腐殖质。
那一天,父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调皮的同学与老师嬉戏,无意间撞翻了他的背包,一抹鲜艳的红色滑落,恰如热带的花朵。孩子们看到红纸上赫然印着“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寂静不期而至,然后渐次响起的啜泣声又打破了寂静。父亲牵着老师的衣角,喉间却哽着,老师拍了拍他的头,没有解释。
第二天,第三天……那个身影没有搭着山鸢的翅膀离去,他依然站在泥泞的讲台上,像黄昏中的诗人。
太阳渐渐升起,父亲摩挲着泛黄的信封。我知道信封来自山里,纸笺上只一句话:“我走入大山,那份求学梦已由你们一一帮我实现。”
有温暖的光亮从信笺一角穿过,又一次落入了父亲的眼底。
太阳终会落下,也必定会升起。落下时,太阳的光线并不曾减弱,而在轮转之中,又再一次成就了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