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读完《永远的尹雪艳》时,我就在想,明明笑起来那么明朗的白先勇,为什么写出来的文字,是这样的凉薄呢?越往后看,就越忍不住拿他和汪曾祺老先生做比较。且不管书中出现的上流人物曾经如何,那些挣扎在社会“下流”的人们,如舞女、仆人、退役军官、教书先生等等,哪一个最终不是悲惨的结局?即便文中没有写明,也隐隐能预料到终章的凄凉。而那些上流人物的光景,也如过季的黄花日渐萎靡。
我想这大约还是和作者的背景有关系吧。
我真的是太能理解这个感受了。因为我虽然是淮安人,但是父母却在我童年时去往扬州谋生,于是我学生时代的假期,都用于淮扬两地的奔波。以至于我对淮安和扬州,都不是特别熟悉。上了班在淮安市清江浦区工作生活,对从小长大的淮安区又变得疏远起来。高中那会儿,我常常会找不到归属感,对“家”的概念很模糊。有时候会很无所谓,有时候又很渴望有一个家。这个家,不是说有一个房子,有父亲母亲,而是有一个根,有自己深谙的气息和密切的关系牵绊,可以轻易地说出去某地应该坐哪路公交车,知道应该把外地的朋友带到哪些非景点的地方游玩。每当同学同事会以为我是扬州人,而扬州人又认为我是外地人的时候,都让我觉得自己像没有根的浮萍。以前在常州上学,总是要费一番口舌跟别人解释,为什么我是生活在扬州的淮安人。一遍又一遍,无奈,但也只能习惯。
可是我真的很想有一个家,有一个根,不再居无定所,四处漂泊。
直到我读完全书的14篇小说,才意识到,原来白先勇先生不是凉薄,而是一种悲悯。14篇小说,写了各行各业代表xing的人物,他们的际遇、思想,涵盖了最早来台湾的那批人的风貌。你是红极一时香车宝马的舞女也好,是上过战场战绩彪炳的军官也罢,无论你曾经的风头多么一时无两,都随着迁居台湾而没落了。
大将军的填房夫人嫌台湾衣料粗糙不如大陆来的柔熟细致,可杭绸久置还不是沉了色?书香门第的世家子弟,祖上做官行善,家里是体面的公馆,到了台湾落魄还不是成了清贫的教书先生?“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的金大班,暮去朝来颜色故的时候不也只能老大嫁作商人妇?(星辰美文网wwW.mEIwen1314.CoM)
我觉得附录里,欧阳子几乎完全写出了我心中所想。初读白先勇先生的书,你可能会觉得他很冷漠,但他真的不是一位嘲讽作家。他是以一种俯视众生的态度,怜悯着被迫迁移到台湾的这批大陆人,甚至,他在怜悯着世人。这些人甘于命运吗?不,他们是不甘的,也在挣扎,也在探寻出路。他们死死抓住过去不放,是因为太想要回到过去。怀念非谁,而是岁月。就是因为回不去,才会这样一直念念不忘。可惜时代的巨轮带起的力量凶猛,个人无法与之抗衡,于是他们终究还是消弭在这场尘世的浩劫中。
说起来,我爷爷也差一点成为台北人里的一员。如果不是因为舍不得将我年幼的大伯和姑姑留在大陆,或许就到台湾去做将军了。如今大约也就没有我,还能读到《台北人》,生出这样那样的感慨。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最后都是尘归尘,土归土,谁都逃避不了消弭的结局。
也许只有当死亡降临的那一天,他们才能回到那片魂牵梦绕的土地。
不如归去,最终都会归去。